這場碎石潮水慢慢平息,硯君也快被鑽心的疼痛奪去意識。

“蘇硯君!”鹿知一邊叫她的名字,一邊和侍衛們輕手輕腳地向下方換著小步,生怕一個不慎,引起更多石子砸向她。到她身邊,才發現她滿臉的灰和土中間冷汗直淌,花貓也花不出這種成色。一雙手從指間到手掌都是血淋淋的,她只顧捂著腳踝。

“你要箱子還是要命?!”鹿知鐵青著臉,扳開她的手掌說:“我看看。”她哼了一聲,鹿知聽不出是同意還是拒絕,只聽出短短一聲也是疼得跌宕起伏,伴隨著牙齒打顫。

他伸手卷起她那條無敵厚棉褲的褲腳,見她腳踝並不是特別腫,剛才勒緊胸腔的那股緊張不自覺地鬆懈了,若無其事說:“一點小傷,別哼哼了!棉衣厚得像盔甲,這隊伍裡傷了誰也不會傷到你。”說著抓住她手臂拉起來。

硯君心裡本來很怕,聽他說得輕鬆,似乎又沒什麼值得害怕。她每邁出一步都忍受痛苦,可是不肯再聽到他剛才那句輕蔑的楚狄赫語,咬緊牙忍住**。

石坡上方計程車兵們以楚狄赫語大聲詢問狀況,鹿知說聲“沒事了”,抓著硯君一條手臂走在前面。

夾土帶雪的石子在腳下打滑,很不好走。鹿知落下的每一步沉著有力,可硯君落在碎石頭上的腳步輕浮,身體左右搖晃。鹿知走了幾步忽然停下抱怨:“這要走到明年才能爬上去!”

硯君還沒有想好怎樣回應,忽然天旋地轉,整個人被他攔腰扛在肩上。

“七爺!”硯君和石坡上方計程車兵們一起驚呼。士兵們是單純地怕鹿知更加不容易走穩,只有她一個人的聲音滿含羞愧。

“我先跟你說明白——免得胡思亂想。”鹿知扛著一個大活人仍能遊刃有餘氣不長出。但他的臉有些紅,語調也有些不自然:“我們可不講究華姓那套。拉個手就得娶你,這種事絕對不可能!”

硯君本來就受驚嚇,更被他的想法驚呆,好半天才回過神,“你、你才胡思亂想!成親哪有這麼輕率!”

這回鹿知用官話哼了一聲:“你們這些華姓的大小姐。”硯君聽得清清楚楚,琢磨他話音裡的意味,分明是七分輕蔑三分譏誚,當即沉下臉問:“王爺講這話是什麼意思?”

鹿知聽出她受了冒犯,不屑同一個女人爭來爭去。他隨隨便便將她放到黑馬背上,奉送一個大白眼,就算是回答完畢。

那白眼翻得淋漓盡致,硯君不用問也知道他是什麼意思了:在他還有其他士兵們眼裡,華姓的千金是會說人話的花草,至多有一個高貴的名目,沒有任何實際用處。她們的生存有許多古怪條件,需要養尊處優的環境,一群人環繞伺候,還不能同男子接觸,別說交談,四目相對都要被斥為放縱。

這是他們所知的華姓千金,也是硯君所知的。她以前從未覺得哪裡不對勁,並且深深地以為,這就是規矩,而規矩理所當然要尊重和遵行。

大概七爺還見過,有男人和華姓女子傳出風言風語,哪怕只是很無聊的閒話,華姓卻以成親掩蓋女孩子名譽上的瑕疵。他不知道哪些在他看來自然而然的行為,會觸發華姓奇詭無比的成親機關,所以才會額外宣告……

那不是一句玩笑,是他對華姓的認識。

硯君感到濃濃的羞辱,想要抗議他的誤解,反而想起了她躲在竹簾後偷窺連遠巍的那個時刻——她是懷著多羞愧的心情,去觀察她將要託付終身的男子,被金姨娘發現後,又是何等無地自容。

為什麼女人想知道廝守一生的男子長什麼樣,還得承擔敗壞名譽的風險,像做賊似的躲躲閃閃?現在看起來真是莫名其妙。她忍不住又想:如果是那個蘇硯君,絕不會單身跟著一群男子千里跋涉。可此時此刻的蘇硯君正在路上。

金姨娘心急火燎的提示從她心裡冒出來,變成一個疑問:連楚狄赫人都知道,她的舉動不合乎華姓的規矩。那麼她去拯救父親,誰來拯救她父親最看重的女子的名譽?

黑馬邁開四蹄走第一步,硯君險些跌下馬背,心中又羞又惱,握緊韁繩的同時用力咬住嘴唇,強迫自己不要去在乎他們的想法——她過去生活的那個世界,只會禁錮她。說到底裡面都是一群陌生人,根本不瞭解蘇硯君,能對她橫加指責,但不能替她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