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知哈哈大笑搖頭,“我不姓戚,我排行第七,所以別人都叫我七爺。”墨君恍然大悟,想告訴他“我也不姓莫”時,昭慶大步流星從門前經過,眼角餘光瞥見小偏廳裡兩人,又退回來說:“七爺在這裡!難怪到處沒見著。”鹿知笑著拿起烤饃,掰了一半分給墨君,舉起另一半向昭慶晃了晃,說:“聞到有好吃的,忍不住來湊個熱鬧。你要不要?”

昭慶聽過傳聞說忱王嘴饞,走到哪兒吃到哪兒,居然是真的。話當然不敢明說,微笑道:“七爺能不計前嫌與民同樂,善莫大焉。我還有事,不妨礙七爺。”鹿知笑嘻嘻說:“能配上醬,就更樂了。”

見他笑得坦然,昭慶由衷鬆口氣,心想關於忱王那些小孩子脾氣的傳聞,興許不是真的。思及此處,忍不住又添幾句和解的話:“我看這孩子就是受驚嚇一時糊塗,才會釀成大禍。七爺大人不記小人過,真是我大新的楷模。”

鹿知剛拿起一片饃饃,愣了愣,瞬間明白昭慶話中含義,提高聲音叫起來:“割我一刀的就是他?!”昭慶也愣了,訥訥問:“怎麼?七爺沒認出來?”

在鹿知眼裡,這種年紀的小孩子長得都差不多,而且當時就一瞬間的事,他的確沒認出來。鹿知氣鼓鼓地瞪墨君,嚇得墨君不敢把嘴裡的東西嚥下去。

昭慶無心失言闖了禍,急忙彌補,說:“你看你看,事情過去之後,你不認識他、他不認識你,可見從頭到尾一場誤會。”鹿知不耐煩地揮揮手,“給我拿醬來!”根本不接昭慶的話。

傳說中擊敗了很多人的小孩子脾氣,又出現了。昭慶自知不是對手,只能順著氣走。“黃豆醬,還是辣子醬?”

鹿知瞪圓眼睛:“我這麼生氣,你就拿黃豆醬打發?烤饃片怎麼能配黃豆醬!肉丁辣子醬,一小碗!”

有心當和事老的縣官大人一溜,小偏廳陷入可怕的寂靜。墨君嚇得大氣也不敢出,拼命躲著鹿知的目光,可完全是掩耳盜鈴:就算不看也知道七爺盯著他不放。不一會兒,僕人匆匆送來小碗醬,匆匆地逃開。鹿知沉著臉,蘸醬吃了一會兒,順氣多了。“小小年紀,學什麼不好,學會拿匕首傷人。為什麼刺我?”

墨君緊張得什麼都忘了,只記得實話,於是照實說:“你抓住我,我一定會死。大成逆賊抓住我爹,就要殺他。”鹿知怨氣更重:真是莫名其妙!大成天王殺不殺你爹,跟我有什麼關係?方月衍那個傢伙好好的,卻要我捱了一刀。

“但我姐姐說的對,我不應該在大街上隨便傷人。而且我刺傷你,不是因為勇敢、對大昱忠誠,而是因為膽怯。”小孩子哆哆嗦嗦地說。“她本來要帶我自首的,還沒來得及去,就被抓住了。”

“大昱。”鹿知慢慢地吐出這兩個字,陷入沉默。片刻之後,他拿起挑醬的竹匙,在一塊饃片上點了四個點。“這是霞微縣,這是金劍縣,這是泉花縣,這是鐵布縣——這塊饃片是哪兒?”

墨君學過地理,知道鹿知說的是大昱最南、最東、最西、最北的國界四縣,便回答說:“是大昱。”

“是天下。”鹿知說,“我們不是大昱的逆賊。我們是盡忠‘天下’的人。你說的大昱,橫徵暴斂、敲骨吸髓,官貴驕奢淫逸,百姓易子相食。就拿你們蘇家來說,若是清官,怎能聚斂豪富,給你姐姐留下那些貴重物件來變賣?那是你們背叛天下、背叛百姓的所得!逆賊?哼,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大昱,才是天下的逆賊!”

墨君被他忽而“大昱”忽而“天下”搞糊塗,又被他的氣勢震懾,半晌之後望著蘸醬的饃片喃喃:“可那就是大昱。”鹿知看他傻乎乎的表情,明白這一通道理算是對牛彈琴了,搖搖頭,三口兩口把那塊饃片吃光。

門邊閃出一個苗條的身影,輕聲喚:“墨君——”“姐姐!”墨君如蒙大赦,跳起來跑到她身邊,回頭看七爺還在瞪他,慌忙躲在硯君身後。

男孩臉上惶恐驚怯的神態似曾相識,像蘇硯君向陳景初身後躲避。還真是姐弟,躲閃的樣子都一樣。鹿知沒好氣地白了硯君一眼。

硯君在門外已經有一會兒,剛好聽見他說的“大昱”“天下”那套說辭。關於蘇家的部分,尤其讓她抬不起頭。可他說的沒錯,所以硯君沒底氣打斷他的話。她牽著墨君的手,小聲說:“走。”

鹿知聽見姐弟倆走了兩三步,墨君用難過的口吻問:“姐姐,爹是壞官嗎?”而蘇硯君沒有立刻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