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珍帚(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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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珍帚
金舜英不知該怎麼想。
老頭子果然把最好的東西給了他女兒。儘管她並不太清楚,那抽匣裡是什麼、值多少錢,但還是產生了慣常會有的念頭:在蘇牧亭心中,最要緊的東西只能託付給他嫡親女兒。類似的事情反反覆覆在蘇家發生過。於是在金舜英的心中,覺得自己和墨君又一次被蘇家父女小看了。
換到從前,她會忿忿不平地冷哼一聲。冷哼從來不會得到蘇牧亭父女的任何反饋,他們只會覺得她眼界小的不能再小。從前她不介意,好似哼過那一聲之後,已然對得起自己。但此時此刻她很想要爭口氣,不僅對得起自己,也讓蘇硯君刮目相看。儘管她從來不是一個為了爭氣而付諸行動的人。
“等一下。”金舜英推開墨君,緩緩地蹲下身子,解開她帶來的包袱。層層衣服剝開之後,一隻青玉水洗露出來。色澤優雅的青玉,雕琢成一張四圍蜷起的荷葉,大如男子的雙掌合捧,通體薄得發亮。巧的是雕琢之際,玉中顯現一黑一白兩道瑕疵,被天工妙手修成兩條小魚。注入清水之後,宛如巨大的蓮葉託著兩條栩栩如生的游魚。
硯君認得那東西,本是她父親多年前時常賞玩之物,後來不大看見他拿出來。金舜英雙手捧著摩挲片刻,向硯君說:“這是墨君抓周時抓的,你爹就給了他。他當時千叮嚀萬囑咐,別讓孩子摔壞,我看他的神態就知道,必定是件值錢寶貝。如今正是它派用場的時候。”
硯君將水洗接在手中,對自己片刻之前的言辭感到歉意,低著頭說:“那麼姨娘和我同去吧,究竟怎麼賣的、價值幾何,日後好給墨君有個交代。”金舜英用包袱皮將那東西仔細包好,與硯君前後腳走出房間。
三個女人正下樓梯,後面忽然走來一群人。那些人走得很快,顯然沒有謙讓的習慣,而且要推開女人們,清出一條通道。硯君不肯同一群男人擠來擠去,側身讓了讓。金舜英躲閃不及,那人又伸著胳膊攆她,正撞上她懷裡的包袱。
這本來是無心之失,但金舜英一介女流哪裡經得住被人推搡,身子趔趄時本能地伸手去扶欄杆,臂彎鬆動,包裹沿著樓梯滾落。她本來就對那寶貝提心吊膽,眼睜睜看著它咚咚地摔下去,情不自禁地尖叫起來。
叫聲霎時激起一片刀光。硯君便認出魯莽的男人們是誰——讓她見識過殺意的楚狄赫人。她來不及去喊金舜英,聽見有個人不耐煩地責備:“風吹草動也要拔刀!幾個女人到底要把你們嚇成什麼?”他說的是大昱官話,既流利又地道,可硯君還是分辨得出,就是窗縫後那個聲音。
金舜英追著她的包裹,一路小跑著到樓梯底端,提起來時只聽見唏哩嘩啦,心頓時涼了。
那群人好像完全沒有愧意,凶神惡煞地從金舜英身邊走過。金舜英一把抓住了氣度最為不同的那個。她抓得實在太準了,緊緊揪住他的領口,卡住他喉嚨。眾男子立刻將她團團圍在中間。硯君慌慌地喊了聲:“姨娘!算了!”
最值錢的家當摔得稀爛,金舜英哪肯算了,惡狠狠打量被她攥住衣襟的男人。說魁偉,似乎是用來形容滿臉胡茬的壯漢,不適合他剛柔並濟的臉龐。說俊俏,似乎沒點到他有些霸道的氣勢。反正金舜英沒心思找到合適的詞彙去描摹他的長相,只顧聲嘶力竭地尖叫:“摔了別人的東西,想一走了之?沒那麼便宜的事情!”
男子厭惡地想要掙脫,但換來金舜英更撒潑的扭纏,似乎他再想逃開一寸,她就敢全身撲上去用四肢箍住他。“你給我賠!”這潑婦尖銳的聲音在他耳根炸開。
楚狄赫人的刀已經等得不耐煩,出鞘的寒光三五成群,全都逼到金舜英脖子根。珍榮“啊呀”叫一聲,跌坐在硯君腳旁。硯君徒勞地連聲喊著“快住手”,但沒人聽她的。
這場誇張的鬧劇引來悅仙樓內外的人們駐足,驚奇地張望。金舜英如同得到百萬力量的支援,嘿嘿冷笑著蔑視刀鋒。“笑死了,我這輩子只怕賠錢,還怕捱打不成?你來打呀!打碎我的寶貝,還要我的命,我倒要問問天底下哪裡的王法由得你們這般胡來?我走過這麼多地方,天王也見多了,還沒有見過光天化日之下草菅人命的!這裡難道不歸大新天王管嗎?大新的法不是號稱鉅細無靡嗎?難道都是做樣子給人看?你打死我好了,給外面的人都知道,大新的法也就那麼回事!滿大街立的那些怪神像,什麼也管不了!”
她放完這一波連珠箭,又扯著嗓子喊:“來人呀!來人呀!誰給我們寡婦孤女做主呀!”硯君被她撒潑的氣勢嚇壞了,緊走幾步到拉住她的衣袖,急促地低聲道:“姨娘,算了。東西再怎麼值錢,也不值得你拿性命兒戲。”金舜英膀子一掙甩開她,扯著嗓門大喊:“沒錢,這條命連兒戲都不算!”
男子聽到這裡終於忍不住笑起來,幾乎是強忍著才沒有哈哈大笑。他使勁咳嗽一聲清退了笑意,向他的侍從們說:“誰打碎的?快賠給她。”
眾侍衛面面相覷,根本不記得是誰不小心碰到金舜英,也不確定是她自己丟下包裹還是被他們撞跌。但男子一聲令下,每個人都毫無異義地解開腰上的荷包。最老的那個人操著生澀的官話問:“多少錢?”金舜英可不知道,立刻向硯君拋去一個詢問的眼神。
那堆碎片映在硯君眼中,她著實心疼,忍痛道:“這是昱朝之前的祗朝古董,出自名家。家父說過祖上入手時花費十兩黃金。”
“一百兩。”金舜英挑眉說,“祗朝的東西傳到現在少說二百年,古董價值翻番很正常。”硯君幾乎要嚷出來“你這是訛詐”,但氣勢凌人的金舜英暗地裡狠狠掐住她的手腕。
圍觀眾人的目光充滿好奇,交頭接耳,想知道摔碎的究竟是什麼寶貝,也想知道這些女人什麼來歷。各種氣氛交織,硯君窘得說不出話來。她本來心疼家傳的水洗,這時候卻覺得那東西令她尷尬,讓她看起來像個騙子。那個楚狄赫男子和他的隨從們,本來是摔碎寶貝的理虧之人,但硯君在他面前羞愧得抬不起頭。
不男子冷森森的目光說:他明白自己正被敲詐。“一百兩黃金嗎?”他陰沉的語氣讓金舜英不寒而顫。伴隨這個疑問,還有他的一聲冷哼。
金舜英忽然覺得,她把話說過頭了,她的小命在自己眼裡並不是兒戲。假使拿了這人的黃金,他沒準真會把她的性命當玩具。她的氣勢頓減,但若讓步,反而顯得她更像是故意訛詐。她鬆開他的衣襟,故作大度地說:“我看尊駕氣勢不凡,像是一言九鼎的人。倘若尊駕手頭不大方便,先拿個五十兩出來,留張欠條也可以。”
男子嘴角微微挑起,斜眼看了看悅仙樓外越聚越多的人群,向他的侍從們簡短地說:“給她。”他痛快得讓硯君更加虧心,想要出聲阻攔他,又被金舜英狠掐了一把。
當下他的隨從們各掏腰包,湊了三兩、五兩、十兩各種分量的一大堆金條。金舜英猶豫一剎,終究抵不住金光在她眼裡左右閃爍。她提起衣角,翻手如飛,將那些金條從他們掌中劃拉到自己衣襟裡。
“借條晚些時候給你。”男子說完,帶著他那群跟班浩浩蕩蕩地走了。
硯君舒了口氣,大睜著眼睛看金舜英,“你知道那是什麼人?連楚狄赫人的黃金,你也敢搶?”在她看來,金舜英這番敲詐與明搶沒有差別。
“楚狄赫人也沒什麼好怕的。”金舜英與其說是寬慰硯君,不如說是給自己壯膽。
硯君微微抬眼,看見樓外仍有大量民眾圍觀,頓覺沒有地縫可鑽,實在受不了。金舜英看見她羞赧的態度,更有氣,大聲說:“我們要求賠東西,正當合理!又不是坑蒙拐騙,哪裡讓你大小姐抬不起頭了?不敢吵、不敢鬧、不敢動手,你們蘇家僅剩的那點家底,非得被你這股窩囊勁給敗光!”
本來硯君見她拿出青玉水洗營救蘇牧亭,有心同她和解,但此時又清清楚楚地感覺到,她們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她寒著臉說:“既然水洗賣不了,姨娘也不必跟著。我和珍榮去處理剩下的事情就夠了。”
金舜英知道這大小姐脾氣犯了,不跟她較勁,將卷著碎玉的包袱交到珍榮手裡,平心靜氣叮嚀:“雖然碎了,到底是老爺給墨君留下的。你順便去問問,誰家能補起來。好歹給墨君留個全活物件,日後也記得他爹疼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