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白岐往東百里便是崆峒山脈,要說這崆峒,西接六盤,東連八百里秦川,自古便是道教仙人修行之所,傳說軒轅黃帝還曾親臨此山,向在山中修行的廣成子請教治國之道及修身法術。更有傳言那輔佐周文、武二王一統中原的龍子睚呲,銷聲匿跡後就是藏在了這崆峒山裡,不問世事。

卻說那日黑衣帶著禍鬥一路往東追去,途經崆峒山界時,大家都不免放慢腳步故意繞行,饒是如此,也差點與崆峒道士發生衝突,心驚膽戰。

等到終於遠遠地出了崆峒地界,大家決定在距離九黎不遠的外方山稍事休整,補充水袋和口糧。

瞧那黑衣老大跳下鳥背,摸了摸顛簸了幾天幾夜的屁股,很是生疼的樣子。他站定後回手拍拍坐騎的翅膀,示意它可以自己去找食了。然後便找了個光滑的石頭,直挺挺地躺下去讓僵硬的脊背也歇會兒。

有個貫是機靈的手下,見首領如此,抄起一個水袋就過去獻殷情:“老大,聽說這外方山上有一處玉溪,那裡的水甘甜可比王母釀的瓊漿,溪水裡的魚恐怕連洞庭的都不能比呢!”

他吞了吞口水小聲接著道“老大,您說......咱們到這兒也是一場緣分......不如,小的給您去......嘿嘿,您看可否?”這一路風餐露宿,因為害怕暴露行蹤還總不敢打獵生火,是以有啥吃啥,甚至連地上的薇草都被當成食物,一群人早就有苦不敢言。

想來那獻殷情的手下多半也是被其他人慫恿著來建議,他身後的其他人紛紛停止手上的動作,個個緊張兮兮地拿眼只瞟頭領的臉色。

躺在石頭上的頭領原本只覺身體勞累,聽到玉溪的魚時,這才覺得腹內空空,也想開開葷。但他仍舊揣著架子,眼皮都沒睜開,只稍微點點頭,表示同意了。手下大喜過望,得了令扭頭便跑,但聽耳後又傳來頭領的吩咐:“帶上禍鬥吧,它也好久沒吃過像樣的東西了。”

“是!”一群口水都快流出來的人,牽著禍鬥,尋玉溪去了。

要說他們運氣也是不太好,原以為早已躲開崆峒山上的一眾仙家,卻沒想那並非崆峒家卻也長居在崆峒的、那曾經踩著戰場上的血河走出來的睚呲將軍,這一天竟也同他們一樣,打了玉溪青魚的主意。

正翹著腿獨享一片玉溪湖的睚呲今天收穫不錯,竹簍裡活蹦亂跳著三隻大青魚,他本打算再釣上來一隻就打道回府,突然聽見一串人的腳步聲往這裡過來,於是嘆了一口氣,便想提前離開,不願見人。可剛好颳起的一陣風,吹來了不僅不是普通人類的味道,其中還夾雜這一隻上古兇獸。

“禍鬥?”睚呲一驚,決定去看看。

要麼說禍鬥是一直修為很高的神獸,本能就讓它最先停下腳步,警覺地盯著不遠處黑黢黢的樹蔭。其他人看到禍鬥如此,紛紛拔刀,退在它後面,目光也是一動不動地盯著前方。

樹蔭下的蘆葦叢晃盪,從裡面走出來一隻龍頭豺身的黑影,那黑影高大威猛,昂頭立尾,它往前走一步,禍鬥就往後退半步,等到樹蔭不再擋著黑影時,禍鬥他們看到的仍是一隻影子一樣通體漆黑的巨獸。身後的人早已嚇得兩腿發軟,這巨獸模樣奇怪不說,每走一步所散發的氣息便讓他們覺得胸口壓抑,彷彿有人把周圍的空氣一次又一次地用力壓縮,讓人喘不上來一次呼吸。想跑,奈何腿已不能自己,於是他們紛紛看向戰鬥力極強的禍鬥。

“睚呲!”龍的兒子,以嗜血好鬥聞名天下的睚呲!縱使禍鬥再目空一切,面對鱗蟲之長龍的後裔,它一眼就認出他來,並不由自主地曲下膝蓋,行禮。

這大概就是血統的壓制吧。

原本指望自己這邊的禍鬥能壓制敵人,但見此情形,那些人哪裡還敢再想吃魚,能撿著一條命就不錯了,因此滾的滾,爬的爬,頓時沒了蹤跡。睚呲見到對方如此識趣,很滿意地點了下頭,大嘯一聲問禍鬥為何在此。

那禍鬥想自己畢竟為主人賣命,不受睚呲管制,並且若真動起手來誰輸誰贏都還說不準,沒必要把主人的機密洩露出去。因此只大概說了此行的前因,避開了自己往東追尋的人物身份,單曝露出似乎遇見了個青丘的小狐狸。

青丘早已隱世百年,這大荒裡不可能還有它的蹤跡。睚呲眯著眼睛,盯著禍鬥良久......

莫非——

“塗山依依?”睚呲猛然想起百年前的那個人,他往前又走了一步,問:“她在哪兒?”

“不知道,我們離開時,我只能感覺到她在南面,並不清楚下落。”禍鬥說的倒也算是實話,它此行的任務是活捉那個老的,因此當初嗅竟然有青丘的氣息時也大吃了一驚,但它不管,自己對現在主人的契約只剩百年,沒必要節外生枝。如此還算江蘺運氣好,逃過一劫。

“你們去哪兒了?”

“白岐山。”

睚呲又打量了禍鬥好久,終於確定它說的是真話後,招來騰雲,往西邊尋白岐山去了。

至於禍鬥一行人回去如何稟報此事,有無透露睚呲行蹤,就不得而知了。

2.少年睚呲

在還是懵懂年紀的時候,為向父親證明自己,睚呲決定投身天涯,搏一身功名。外面的世界,天高海闊,不可丈量,年少的睚呲選擇追隨周文王,起兵伐紂,四處征戰。

當時青丘還在,一年,周商於泗水交戰,紂王不知哪裡請來石怪、黑豹等兇猛怪物,逼得姬昌步步後退,毫無反手之力。正當睚呲等人一籌莫展時,從旁邊的青丘國裡,突然來了位足智多謀的義士,他帶著湯谷邊上的扶桑神火交與睚呲,助他們擊退怪物。

睚呲感念此人不僅仗義相救且有著自己缺少的謀略之才,與之相處如若手足一般。於是便想要挽留他加入商周,與自己一起平天下,立威名。

那天日落,睚呲邀他登高眺望,兩人各捧一個大酒缸,飲酒如飲水。

“以兄臺之智,屆時定當揚名天下,流芳百世。”睚呲將拎著酒缸的手向山下壯闊的景象一揮,語氣中滿是彷彿已經功成名就的豪情壯志。

可是那人卻絲毫被他感染:“小將軍過譽了,我乃一屆凡夫俗子,胸無大志,家中尚有愛妻與未出世的孩兒,怎敢遠行?”

堂堂熱血男兒,拋棄卓越功名竟然只為小小的情愛。睚呲看著面前這位兄長,開始懷疑他是否是自己之前認識的那個才華橫溢的救世英雄。

可是對方卻靜靜地看著他,眼神清澈執著,彷彿在說:沒錯,妻兒才是我的世界。

那時候的睚呲覺得他愚蠢至極,放著觸手可及的功名不要,卻沉迷於溫柔鄉中——家,有什麼好的呢?睚呲當時心想。

被拒絕了的睚呲失望了好一會兒,卻又突然拉著對方的肩膀問到:“倘若有一天我為周統一歸來,可往何處去尋你?”

那人哈哈大笑:“吾乃青丘塗山無名氏,如今天下戰火連年不斷,小將軍若日後真的功成名就,恐怕我已魂歸地府,死生茫茫了。將軍還不如尋我孩兒,讓她告知亡父,我友睚呲,變成何等風光。”

睚呲聽了不解,為什麼塗山兄正當壯年卻如此言語,他張了張嘴沒問原因,只說:“不知令郎——或令愛,如何稱呼,家住何處,我定尋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