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一號,清晨,天矇矇亮。

蕭欽之已經穿戴一新,今日特意換了一身黑緞衣,織絲履,在餐室與蕭母共進了早餐,聆聽了一些吩咐後,便帶著周烈和滿谷出了西樓。

大門前的六十名部曲,已經全副武裝,整裝待發,六叔、七叔、九叔正在作出發前檢查,令人意外的是,昏昏欲睡的蕭書和胖老八赫然在列。

“你們去幹嗎?快回去睡覺。”蕭欽之一人給了一錘,擾醒了兩人。

“我去看看我外甥女。”胖老八擠著臉道。

“你呢?”蕭欽之看向了隨時隨地四十五度仰望天空的蕭書。

“我去看看無錫的天與武進的天有什麼不同?”蕭書裝逼的說道。

“嘿嘿——”蕭欽之竊笑兩聲,冷不叮被蕭書的裝逼樣給逗笑了。

胖老八一抬頭,見天上還是黑的,毛都看不到,自知蕭書又在裝逼,索性不理,繼續歪著頭打盹。

無錫一行,重在接人,因而輕裝簡行,只帶幾日乾糧便可,一行人漸次有序的出了蕭氏莊園的大門,走上坦道,往西津渡方向去。

蕭母站在餐室的大軒窗前,看著兒子離去,不禁潸然淚下。

族長站在長廊上,凝望天上若有若無的月,而東方的微光漸出,喃喃自語道:

“快了!快了!”

沒成想,昨日剛從京口回來,今日便要啟程去無錫,只是這一次,沒了族長的陪伴,且一行幾十人,全由蕭欽之領管,這讓其不得不拋卻了往日懶散的架子,一改往日疲態,正經了起來。

七叔帶人在前船引航,蕭欽之等人與六叔在後船,兩艘大船,空載而行,清晨從西津渡出發,一路順流南下,速度飛快,傍晚便至晉陵縣。

謝太守乘坐小舟,已於數日前歸晉陵,若不是有急事,蕭欽之理應去拜訪,順便看能不能要到《宣示表》,這件事已經成了蕭欽之心裡的執念。

次日一早,船隊再度啟航,過晉陵縣,水道改東南,繞太湖東岸走,至薄暮時分,到達無錫縣楓林渡口。

那一年的太湖雅集,簫蘊之與華延之相識,歷經一年有餘,在次年的三月份,共結連理,當時蕭欽之送阿姐出嫁,便已經來過楓林渡。

所謂楓林渡,便是因楓樹而得名,從楓林渡可遠觀惠山,數丈高的粗繁葉茂大楓樹,擠擠挨挨成一片浩大楓葉林,綿延好幾裡,一直蔓延至惠山腳下。

落日餘暉不在,天際線黯淡,楓林繁茂不顯,只聽見一片“沙沙”聲響,四處聞達,三尖兩刃細柄葉,被晚風稍稍一吹,就翻身搖曳不止,故有此聲。

楓樹,風樹也。

蕭欽之看不清楓林,也看不到惠山腳下的華園,但料想,此時節的楓葉應是肥厚的綠,壓著細葉柄弓成弧形的綠。

儘管如此,但蕭欽之的眼中容不下春,卻只有紅,是蕭瑟的紅,是遺憾的紅,是悲憤的紅,每當一片紅葉從枝頭落下,便如翩翩起舞的雪花,跳著清冷的舞曲,然自由且飄逸。

與冬相比較,一個是漫冬霧雪白蒙,一個則是深秋凋零的紅。

“欽之,現在就去華園麼?”六叔問道,另一艘船上的七叔也聞聲看過來,等著蕭欽之吩咐。

“六叔,天色已晚,不宜上門,你寫封拜帖,即可譴人送去華園,著阿姐收拾準備,明日上午,再行登門接人。”蕭欽之隔著楓林,遠望著華園,徜徉道:“一百多里都走完了,這最後幾里路,還急個什麼呢?”

蕭欽之自是知道族長的用意,因此更加不能魯莽行事,須得事事小心,出門在外,代表的就是一族之顏面,馬虎不得。

“嗯,此舉甚好!”六叔欣慰的答道,朝著另一艘船上的七叔吩咐道:“欽之說明日上門,今晚修整。”說完,便回倉寫拜帖,遣人去華園。

在船上草草填了肚子,送拜帖的人也回來了,帶回了兩封信筏,一封是華氏族長的,言明日在華園恭候,另一封是簫蘊之的,言已經知道,囑咐蕭欽之明日早點來,有事相商。

楓林渡口的一夜,蕭欽之盼姐歸心切,過得很漫長,同時也在心中醞釀明日的說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