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船在大名府出黃河,轉入永濟渠。運河浪靜水平,行使平穩。

“文叔兄,你學了兩天,覺得如何?”李夔悄悄問道。

“過於霸道,一味強呼叫律法,道德仁義何在?聖賢有云,教化萬民,在德,在明理...”李格非皺著眉頭說道。

“某倒是覺得有些話發人深思。比如為何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家後,歷代先賢強調德治?在於德治最簡單易行,也就是所謂的成本最低。”

“如果人人遵周禮,存義理,萬事以德為標準,做謙謙君子,這世界自然大同。沒有紛爭、不需訴訟、更不需制定繁瑣律法,也不需處理諸多政務,真得就是清靜無為,小國寡民。可是這過於虛無縹緲吧?”

聽了李夔的話,李格非激動起來。

“虛無縹緲?怎麼能叫虛無縹緲?周公文王時,不就是這樣嗎?”

“誰見過?孔先師都沒見過。文叔兄,就好比李太白的詩‘飛流直下三千尺’,那廬山瀑布,真得有三千尺?你我熟讀史書,從前漢武帝開始,儒生以德治國近千年,可曾真正大治過?值得反思啊。”

李夔提到反思這二字,讓李格非覺得難以接受,差點跳了起來。

“確實需要反思,吾等反思的需要是德化循禮得還不夠!而今人人爭名奪利,棄義背禮,才有那諸多惡行。”

“德化循禮不夠?學習材料上有說,前漢王莽,種種舉措,皆是復周禮,循周法,結果如何?所以某覺得,道德、律法並行可以嘗試下。德以揚善,法以禁惡。以道德規範日常行為,以律法懲禁罪孽惡行,也算是一種治政方式。”

“這是離經叛道!”李格非額頭上的青筋都要爆出來了。“這不是儒家,是暴虐的法家!是‘隆禮尊賢而王,重法愛民而霸’的異端邪說!”

“文叔兄,總得要嘗試吧。吾等總是在古人畫的圈子裡轉來轉去,窮盡一生去發微前人所言,何其悲哀!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使命,一代人更要比一代人強!厚今薄古、瞻望未來,當可行!”

李夔引用的句子,多半是這兩日學到的,看來確實很符合他的口味。

李格非坐在椅子上,喘著粗氣,最後拂袖而去,只留李夔一人在艙裡。

過了一會,劉存義悄悄走了進來。

“斯和兄,剛才聽你與文叔兄吵得挺兇的?”

“是啊,這兩天好好學習了一番,某茅塞頓開,此前很多疑惑,一下子被解開。但格非兄,還過於執著...”李夔欣然地答道。

他簡單地把自己跟李格非的爭議述說了一遍,劉存義靜靜地聽著,然後問道:“文叔兄他還如此執拗?”

“他啊,並非迂腐執拗之人,只是一口氣堵在心裡,說的都是賭氣話。”

“賭氣話?”

“我也是聽子由先生說的。文叔兄與趙正夫關係篤厚,甚至有意為愛女與趙正夫三子定下婚約。不想去年趙正夫壞了事,本人被賜死,家人貶斥去了瓊崖島萬安軍,遇赦不赦。最新的訊息,說趙正夫妻兒等人連氣帶病,命不久矣。”

“看到摯友一家如此下場,他卻無能為力,故而心中激憤,故意為之...”

“趙正夫聚斂小人,學行無取,豈是忠臣良吏?李文叔認此人為摯友,目光堪憂。且李文叔號為蘇門後四學士,東坡先生與子由先生被貶斥嶺南瓊崖,他可曾如此激憤過?”

李夔看了一眼劉存義,神情複雜地說道:“某曾聞官家創下一學,名為明學,追求光明、脫離愚昧。聽說從學獲教者,其中一項就是善於直指要害,洞悉人心。”

劉存義哈哈一笑,“某隻是官家身邊的學生,在潛邸時曾僥倖得過指點一二,現在還在日夜學習不怠。且我等學習,喜歡與志同道合者相邀而行,互相指正,互相鞭策,共同進步。”

說到這裡,劉存義問道:“斯和兄,你可願加入赤心會?”

“赤心會?”李夔好奇地問道。

“學以致用,赤心報國!”

蘇轍在船艙裡明顯感覺到座船緩緩地慢了下來。不一會,蘇季進來稟告道:“官人,前面是冀州武城縣,永濟渠與黃河的交匯處,需要換船。”

“又換船?這黃河真是禍害,把好好的河北之地,搞得東一塊西一塊,地貧民疲,真是可惱啊!”

蘇轍恨恨地說道。

在換船的時候,蘇轍意外地發現,不遠處有幾艘官船打著河北經略使司的旗號,他驚喜道:“想不到會在這裡遇到許子衝,蘇季,速速拿某的名刺去投書。”

“是!”

過了半個時辰,蘇季匆匆來報。

“許公帶著兩位官人來拜訪郎君。”

“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