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官家那雙黑亮的眼睛盯著自己看了一會,居然看得自己有些心慌。

自己被好幾位官家注視過,在仁廟先帝眼裡,自己看到的是寬恕和仁慈;在英廟先帝眼裡,自己看到的是精明和果斷;在神廟先帝眼裡,自己看到的悲憫和憂患;在哲廟先帝眼裡,自己看到的是雄心和無奈。

在官家眼裡,自己看到了什麼...真是說不清楚。

或許是兄長說得對,官家的眼裡,看到的是在嶺南深夜裡的星空,瓊崖島天涯海角石旁的大海。

星辰大海。

記得自己還在胡思亂想時,官家開口了,說出的話卻讓自己後背都在流汗。

“大宋土地,是列祖列宗篳路藍縷創下的,是萬千將士浴血奮戰打下的,沒有一寸敢說是多餘的。放棄任何一寸土地,都是我大宋的罪人。朕不想做這個罪人。子由先生,你也不要做這個罪人。”

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像干將莫邪劍一般鋒利。

在那一刻,自己感覺所有的心思都被官家看透了。他這是在敲打自己,不要執作於所謂的清高。

清高,擋不住契丹人和党項人的刀劍,護不住萬千的黎民百姓。

想到這裡,蘇轍覺得雙肩沉甸甸的,萬鈞重任,全壓了過來。一寸土地都不願吐出來,卻想讓沆瀣一氣的北遼和西夏同意議和,難於上青天。

和議不成,自己就裡外不是人。官家不滿意,士林也說自己不識時務,傲慢無禮,引來兵禍...

或許,這就是章子厚、呂吉甫大力推薦自己的原因吧。

想到前路艱難,蘇轍有時候很想放下一切,跟兄長一起,棄絕仕途,縱情詩詞。

兄長?他現在快活得很,官家對他的優厚,無出其右啊。

兄長原來居住的宅子有些擁擠。官家叫人悄悄在金明池旁,花重金買下一處風景極優的大宅院。怕直接贈給兄長會被拒絕,就以故人之女,明貴妃的名義贈送給兄長。

知道兄長喜歡開詩會,擺酒宴,呼朋喚友,花錢如流水。便把管內庫錢財的大監吳寶象叫到跟前,當著兄長的面交待。

“大蘇先生府上要取錢用,只需有先生的簽名即可。低於一萬貫,不必稟朕。”

前幾日,重陽節,兄長設宴,官家微服私訪,悄悄到府上,執師禮恭敬地送上獻禮,敬上三杯酒,飄然而去。

......

諸種優待,就算是身為親弟弟,也是嫉妒羨慕啊。連一向敦厚循禮的程伊川都忍不住地感嘆,這怕是蘇東坡半生坎坷多舛換來的福報啊。

可是,自己不想就此終老山水之間,還想著要再創一番事業。

“子由先生,世事艱難,國是坎坷,所以才需要你我這樣的人,負重前行。雖千萬人,吾往矣。子由先生,這是歷史賦予我們的責任。”

自己辭行時,官家挽著自己的手,說的一番話,湧上心頭。

負重前行,歷史責任...這些話真是讓人心潮澎湃,激盪不已。是啊,只有心懷天下,無懼艱險的人,才敢毅然決然地在八棵柳跳入滾滾的洪水之中。

蘇澈長吐了一口氣,彷彿把心中的鬱悶一點點吐出。

“蘇季,前面是哪裡?”

“大官人,前面是滑縣。”

“滑縣,白馬津!‘將軍發白馬,旌節渡黃河’。”蘇轍猛地覺得胸口被某些東西給填滿了。

第一百八十一章白馬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