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長慶樓裡,還有另外一群人,迅速從對東坡先生哀思中擺脫開,轉入到對國事的展望和憂慮。

不過他們憂慮的不是遼國國事,而是大宋國事。

這些人以秘書省右散騎常侍譚世績為主,彙集了秘書省機要局主事宇文粹中、開封府同籤事李綱、樞密院典軍署政宣局僉事宇文虛中、兵部保安司都司李簡、計部庫藏司副都司葉遜、稅政司副都司張繹、吏部銓選司副都司朱勝非、禮部理藩司副都司李光、考試院副都院趙鼎、工部主事李維、吏部主事陳修等人。

都是這兩年迅速崛起的宋國朝堂年輕俊傑,被官家看重的風流之輩。

“元度公(蔡卞)接任門下省司寇,朝中非議不小啊,不少人意屬範叔公(範純禮)。”

“範叔公沉毅剛正,又是文正公三子,範仲公之弟,官風正然。官家也是屬意他接任司寇一職。可是範叔公以其兄範仲公以司寇致仕,仙逝不過一年,就此接任,徒惹非議,堅持不受。”

“範叔公還是迂腐了些。”

“呵呵,迂腐倒不迂腐,剛直弘毅卻是真的。他接任左都御史,執掌都察院監察一事,京官們為之一肅。聽說就連章宰相也叫旁人時刻提醒自己,千萬不要逾紀越規,對範叔公頗為忌憚。”

一陣輕笑聲後,有人又議論道:“元度公會不會是下一任宰執?”

“很有可能啊。章宰執的年紀擺在這裡,這一任做完肯定會告老致仕。數來數去,接任章相的,只有那麼幾位。司徒小蘇公,左僕射吉甫公,左資政師樸公,以及元度公。”

“只是小蘇公、吉甫公和師樸公,年紀都太大了,比章相都大,國事如此繁重,身心恐怕難以支撐。數來數去,只有元度公最合適。”

“而且他是秘書省侍中出身,最合適不過。”

“沒錯。”

“聽說右資政天覺公(張商英)和伯通公(何執中)都意屬宰執之位?”有人悄悄爆出一個訊息。

“這兩位...”在座的都是官家近臣,知道一點官家對這兩位的態度。

“這兩位,圓滑有餘而魄力不足。下一任宰執任期的五年,是總結前五年新政,深入變法的關鍵時刻,官家應該不會讓這兩位出任。”譚世績搖了搖頭,輕輕繞過這個話題。

“是啊...這兩年,各地風波不斷,又要力推新政,章相的頭髮又白了不少。”

“有人在抱怨,說官家對士大夫們過於酷烈了。”

李光突然冒出來的一句話,讓眾人全都閉嘴,房間一時變得無比寂靜。

面對眾人的目光,李光絲毫不慌,施施然說道:“民情如此,大家也是心知肚明。雖然這些地方怨言不足以影響政局,可是流竄各處,影響地方,也是不好。”

“泰定此言沒錯。但是很多人只看到了酷烈的一面,卻沒有看到優撫的一面。丈量土地後只需按章納稅,依然是大戶世家。這世上,那有十全十美的事?前漢州郡對地方豪強的手段,那才是酷烈。我朝...只要遵紀守法,一切從優。”張繹說道。

“尤其是官家再三確保合法產權的不容侵犯,這是關鍵。”葉遜在一旁補充道。

“雖然很多人不是很相信,但總算是邁出了關鍵的第一步。產權安全性不明確,商賈富家不願再投入,去擴大工商實業。正是產權被一再強調給予保護,這兩年各種投資才蓬勃而興。”

“商賈富家願意把藏在家裡的錢財拿出來,投入到直道修建、工廠開設、商路開通等等之中,這兩年才看到各項建設迅速而起。直道修通,轉運變得快捷。工廠開設,各種貨品洶湧產出。商路開通,賺取的利潤更大...這就是官家所說的投資—獲益—再投資的良性迴圈。就連那些國債,也一年賣得比一年好。”

葉遜掃了一圈眾人,語氣堅定地說道:“所以我說,目前能有這等局面,產權不容侵犯的確定和保證,是關鍵的命門。私人的財產權得不到保護,會隨時被人剝奪,不僅商賈們不安,地方世家士大夫們也不安。有識之士們就是看到這點,才會逐漸接受了官家的新政。”

眾人紛紛點頭。

是啊,私產得不到保障,士大夫們也怕啊。他們雖然號稱“共治天下”,但是世家總有起落,誰敢保證世世代代出大官?

父輩們權傾一時,子孫們沒有出息,還不是成了當政者的魚肉?要是私產可以得到確保,起碼可以確保子孫雖平庸也能把家業傳嗣下去。

“其實還有一點,無論軍民官庶,最輕視的是軟弱之輩,最敬畏的是剛強之人。白白賞賜下來的財物,他們很少會有感恩之心。先剝奪,再賜予;或者別人被剝奪,自己得到了保留,心中只會感激零涕。鄙視軟弱,敬畏強權,是這些人的法則。”

坐在一角的宇文虛中緩緩地說了幾句,讓眾人臉色變得有些複雜。

宇文粹中連忙咳嗽兩聲,提醒弟弟不要鋒芒畢露。

宇文兄弟身份是蜀中俊傑,很快就得到了大小蘇公的賞識,加以舉薦提攜,進而得以迅速崛起,成為蜀黨年輕一輩的骨幹。

宇文虛中原名黃中,現在的名字還是東坡先生給改的,更是藉著自己壽誕的機會,把宇文虛中引薦給前來祝壽的官家。

可是越得意,越要韜光養晦。

現在蜀黨最大的支柱,大蘇公已經仙逝,小蘇公雖有文采,但政治才華有限,司徒可能是他仕途的鼎峰。太宰一職可能無望。在這種情況下,身為蜀黨新一代的骨幹,更要低調謹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