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沒有做聲的遊酢突然開口了,“中立,我看你許多觀點,深受《半月雜談、《東京時報等報紙雜誌的影響啊。”

程頤眼睛轉向楊時,目光炯炯有神。

楊時坦然承受道:“是的。這些報紙雜誌,我非常喜歡看。談古論今,抨擊時弊,都能言之有物,直中要害。而且常常能夠提出一些解決問題的新觀點,咋聽時覺得匪夷所思,但是用心一想,卻讓人不由地拍案叫絕。”

程頤的目光從楊時的臉上轉移開,在其餘幾位弟子的臉上一一掃過,然後開口了。

“從元符二年下半年,官家還在潛邸,奉詔執掌秘書省,改著作局。當時誰也沒有想到,從那一刻起,大宋學術思潮會掀起一場驚濤駭浪。回過頭去看,官家的手段確實讓人驚歎敬佩。”

“報紙雜誌,然後是大辯論,在辯論中步步為營,不,是步步為贏。以有備對無備,以同心對散沙,加上其餘的各種手段...無數士子儒生的想法被一步步改變。秘書省招考,報名人數,一次比一次多;成均、璧雍大學招錄考試,從門可羅雀,到爭先恐後...都是實證。”

“中立受影響,不足為奇。說實話,看《半月雜談、《東華時報,還有聽那一次次辯論,使得老夫心裡的許多疑惑,驟然被解開。彷彿在不同的牆壁上鑿開了一扇窗戶,看到了迥然不同的風景。長孫玄明,蔡元度,真是好手段,不愧是官家的左膀右臂。”

長孫墨離是官家心腹,這是眾人皆知的事情。蔡卞居然也是,這就讓幾位弟子詫然。

可是轉念一想,心中的一些疑惑也解開了。

元符二年年底,蔡卞被赦免召回開封,掛著一個顯謨閣侍制的虛銜,一直很低調。後來突然權知秘書省事。正旦詔書裡,還成為中書省右資政,判秘書省侍中。

原來是這樣。

“老師,蔡元度和長孫玄明,到底想做什麼?”遊酢問道。

程頤悠然地答道:“定夫遊酢,你應該問,官家到底想做什麼?”

“老師,官家到底想做什麼?”

幾位弟子面面相覷,楊時忍不住開口問道。

“‘火花在碰撞中產生,真理在爭辯中自明。’蔡、長孫兩人故意引導和挑動諸派爭辯。先是熙寧變法派和元祐義理派之爭。隨著西北戰事節節勝利,元祐義理派許多論點不攻自破,逐漸落於下風。”

“然後是朔學與關學爭論,現在蜀學和我們洛學,也被推到了前臺。大家在報紙雜誌上以筆為兵,化字為箭。偏偏秘書省還聯手翰林院、弘文院和格物院,舉辦一場場公開辯論,慫恿各學派上臺去,在眾人面前陳述自己的學術,駁異論真。風雲激盪,激烈程度不輸西北戰事。”

程頤的話讓幾位弟子用心傾聽著。

“除了諸多儒家學派,現在儒家旁支、法家、雜家都紛紛冒頭了。老夫聽說,在明州,一群學子聚集在一起,提出了新的學術。‘以利和義,不以義抑利’;‘道不離器’,對‘正其義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表示異議,提出‘既無功利,則道義者無用之虛語爾’...”

幾位弟子聽得瞠目結舌。

“...提出‘學與道合,人與德合’;提出以民為本,辨證治史,考究中外古今諸國的成敗興亡、典章制度興廢,做到真正以史為鑑;‘通商惠工,以國家之力扶持商賈,流通貨幣’;‘一物為兩、一而不同’,‘對立統一、依存轉化’,‘以物用不以己用’...”

“異端!這是離經叛道的異端!”遊酢站起身來,大聲嚷嚷道。

程頤神情如常,繼續說道:“這些人主要集中在明州城,被人稱為明州學派。他們創辦了《明理報,在東南一帶,影響日漸增大。尤其是諸多海商大戶,十分擁護他們。他們背後的最大支援,是東海商會。”

東海商會,眾人都無語了。有心人都知道,東海商會可是官家還在潛邸時創辦的。

遊酢也冷靜了,遲疑地問道,“老師,官家讓大家吵作一團,到底想做什麼?”

程頤沒有答話,張繹眼珠子一轉,答道:“師兄,大家吵作一團,就沒有心思去管他的舉措了。”

程頤哈哈一笑,指著張繹說道:“思叔可以出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