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生像往常那樣沿著走慣的小路回家,深秋麥收,子露初凝,金黃色的麥茬一片一片,驕傲而不羈地刺向遙遠的天空,就像無數把被攔腰劈斷的利劍。

小九的冰屋離鳳眠山莊並不遠,步行也就幾刻鐘的樣子,西面的白塔依然清晰地聳立在那裡,所以認錯方向也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可當葛生走到那座小山包腳下的時候,卻發現了明顯的不同。

山腳下有車。

車是馬車,葛家的馬車。

葛生自家的馬車自然也算是葛家的馬車,但是隻有一輛,而這唯一的一輛馬車也被外出的親媽帶走,短期內不可能回來。

難道是葛家來人?

葛生心想。

葛家便是蘭陰葛家,在這片土地延綿四十七代,興盛一千二百年的蘭陰望族,作為前嫡系繼承人,雖然葛生自出生起從來沒真正回過蘭陰城,但是每四年一次的蘭陰祭祖,親媽還是會將葛生送回去完成儀式,所以也算不得上一無所知。

雖然說葛生認識並且記得的人只有那個經常給他買糖的葛連表哥。

現任的葛家嫡系繼承人葛連,即使葛生這種對厲害很遲鈍的人,也知道他很厲害很厲害。

蘭陰學院排名第一,前年以十四歲的年齡參加葉夜學院的入學考試,在全帝國一萬九千名考生中最終排名三百七十一,僅差一步之遙便能邁進那座所有蘭葉人心目中的聖地。

但是那時他才十四歲。

但是這樣厲害的葛連表哥並不是一個很厲害的人,從來不嫌棄自己這個只四年才見面一次的表弟累贅,每次見面都會帶自己買城裡最好吃的東西,但是自己卻從來不嘗一口。

用親媽的話來說,說那個孩子二十歲都有人信。

葛生想著想著,腳已經踏過了上山的最後一步臺階,山莊的大門已經出現在面前。

“少爺?”守候在門口的丫鬟梨花一身梨白色的侍女服,見到他不由驚喜地喊了一聲,然後忙不迭地把他拉到自己身邊,小聲說:“葛家來人……”

“我看到了啊。”葛生不明就裡,這不是明擺的事嗎。

梨花用力搖搖頭,用很小的聲音在葛生耳邊說:“這次,這次不一樣,少爺別進去,拖著,等夫人回來。”

葛生一時沒聽明白梨花的意思,便被梨花硬拉著往側門走去,似乎連走正門被看到都是不好的事情。

正在這時,葛生聽到有蒼老的聲音在門內響起:“少爺回來了,那真是太好了。”

葛生看到梨花的臉刷地一下白了,扭頭對門內勉強說:“哪裡,是莊下的蓮兒找來了,我這就送走。”

葛生正想明明那個人沒看到自己,怎麼就知道自己來了,為什麼會有這麼稀奇的事情,卻聽到那個人柔和慈祥的聲音從面前傳來:“賤婢就是賤婢啊,為什麼喜歡說謊呢?”

葛生看向眼前,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了一個青衣黑帽的老者,慈眉善目,表情溫和。

梨花的臉更白了,抬手將葛生攬在身後,顫聲道:“是梨花不好,是梨花不好,梨花掌嘴,梨花掌嘴。”

這樣說著,梨花左手用力地在臉上招呼,那是用了真力,響聲清脆,每一記下去瓷白的臉上都是一道腫腫的紅印,但是她的右手卻死死在背後抓住葛生,不讓他上前一步。

葛生眼都有點發紅了,梨花是自小跟隨媽媽的貼身丫鬟,媽媽待她如親姐妹一般,別說這樣打,平常連罵一句重的都少,他不顧梨花的阻攔,旋身擰開梨花抓他的手,彎腰折身來到梨花面前,一手抓住梨花的左手。

“我不准你打!”

他這一套動作行雲流水,旋體,彎腰,折身,和梨花的位置一瞬間便倒了個各,讓對面的老人心中都讚歎了一聲,這種靈巧,恐怕他在這個年紀都做不到。

但是這種惜才在老人臉上卻絲毫看不出,他沒有看葛生,而是看向梨花:“是啊,掌嘴就可以隨便說謊的話,那這天下豈不亂了套了。”

“給你兩個選擇。”老人溫和說道:“第一,自己剪了舌頭,免得以後還胡言亂語。”

梨花用力咬住嘴唇,想辯解但是強行忍住,澀聲說:“第二呢?”

“第二嘛。”老人溫和笑道:“給你一尺白綾,找個僻靜屋子裡用了,後事我們幫你處理,死人可不會胡言亂語的。”

葛生目眥盡裂,他用力拉了一把想選擇的梨花,直直地站在老人的面前,冷冷道:“這是鳳眠山莊,我們的下人,還輪不到你們來處置吧?”

“你們的?”老人反問一句,然後好像聽到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話,哈哈大笑起來:“十一年前,安檸那個賤人從葛家不要臉地分走了這個莊子,才過了十一年,你這個小子便可以理直氣壯地告訴我說這是你們的。”

“不管以前。”葛生對鳳眠山莊的歷史並不知道太多,但是這並不影響他現在的態度和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