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遒下坡就朝地裡去了。

他們縣中學的高中部今天在這邊的山坳裡墾荒。

高中和初中不一樣,初中的學生娃還算娃娃,乾的少給的工分也少,幹好了有好成績,幹不完也沒人說啥。

高中生都當正經的勞動力用,工分給的多,乾的也累,還有勞動任務,每天必須幹完。

所以剛剛從初中升上來的高一學生們最不容易適應,也最容易抱怨。

加上縣中學裡至少有一半是幹部子弟,打小兒生活在縣裡,最早的也是初中才開始跟著學校幹過一年農活兒,這會抱怨聲此起彼伏,哪怕已經開學快兩個月,還都是能偷懶就偷懶。

方遒之前跟他們差不多,雖然不至於抱怨,但也絕不勤快。

可最近幾乎所有人都發現,方遒不一樣了。

他不僅下地幹活兒認真,不幹活兒歇著的時候也不會跟班裡那群‘紈絝子弟’一起躲到一邊兒抽捲菸或是跟原來似的看書。

他也帶著捲菸,但願意往那些臭汗淋漓的農民跟前兒湊,湊過去遞一支菸,就能和人家蹲著聊上半個下午。

沒人知道他們聊啥,因為沒人願意湊過去,但可知的是,不過三五天的時間,方遒跟這片兒的農民兄弟們都很熟悉了,而且他們也不再私下裡喊他‘方同志家的那個兒子’,而是叫他“小方同志”。

這在村兒里人聽來是一種尊重,在學校學生眼裡則是一種令人羨慕和佩服的稱呼。

因為這意味著在成年人的眼裡,他已然是個和他們一樣的成年人。

何況這些尊重他的成年人還是辛勞的、偉大的農民兄弟們!

然而即便如此,也還是有關於方遒的負面評判流傳著。

有人說他是跟方家鬧翻,已經要跟方老爺子和方家徹底劃清界限,被方家遺棄了,沒有辦法又為了自己的前程才擺出這麼個‘親民’的樣子,跟他爹當年做的事兒一樣。

可他爹有戰功,他沒有,以後也未必能有,未來還不知道是個什麼樣子?

這話究竟從哪兒傳出來誰也不知道,有人信,有人不信,但不管信不信,其實也不過是從方向陽的左耳朵進去、右耳朵出去,他沒當回事兒,自然更進不了壓根兒心思就不在和同學處多好關係的方遒耳朵裡了。

方向陽也對方遒的變化覺得稀奇,但他向來就是,大哥做啥都對,大哥做啥都有道理的傻弟弟,方遒願意做就做,又不是啥大事兒,他不給添亂就成了。

唯獨令他煩惱的就是:好幾天沒見徐櫻過來送飯了,方遒也不問問,他問問,他也有個藉口找櫻子要吃的去啊!

其實他不知道,徐櫻和方遒是雖不見面,卻彼此通訊的。

她們通訊的承載是縣圖書館的本子,通訊的方式是,徐櫻今日留言,或明日,或兩三日,再翻開本子,就能看到方遒遒勁字型留下的回覆。

二人一來二去,一月未見,就已經把一本紅旗本寫滿了。

這個月過去,秋天幾乎就要結束了,國慶節後,餃子館兒收到了工商局馮愛民同志的電話,告知他們:“餃子館兒完成社會主義改造,徹底改為國營性質,以後全名變更為‘紀家鎮國營餃子館兒’,趙桂竹仍然擔任餃子館兒經理,紀茹芳改擔任副經理,其餘員工除徐櫻外,全部進入餃子館兒編制,成為餃子館兒的正式員工。”

十一月初,平原地區的第一場雪來臨之前,“紀家鎮國營餃子館兒”重新掛牌,“元記灌腸”和餃子館兒的合作協議也正式簽署。

在紀茹芳的不懈努力下,“元記灌腸”的經理孟淑欣答應把灌腸的製作工藝完全教授給餃子館兒。

從此,“紀家餃子館兒”開啟了它作為國營飯店的新篇章。

與此同時,一股“上山下鄉”的風潮再次席捲了整個平原地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