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開不以為意,繼續說道:“我知道你們真正的儒者,大多是看不起董仲舒的,因為他將你們心中的信仰,變成迎合權術,任揉任捏的傀儡,但捫心自問,現在的儒學,有資格做世間真理,指導所有人的一生嗎。”

周皓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只要是清醒的人,沒有人敢認為自己信奉的東西,放之萬人萬事皆準,狂熱分子不算,因為他們不是人,是奴。

“現今世家尾大不掉,而萬民矇昧無知,你們想要為萬民做點事,那就必須要打破世家樊籠,但是無論從純粹的哲學理論,還是複雜的現實情況來講,你們不可能將世家的一切,全部砸翻在地,因為你們所推崇的很多東西,與他們如出一轍,都來源於封建和宗法,比如禮、忠、孝…完全否定他們,就是在否定你們自己。”

陳開刻意控制了聲音,儘量不讓底下的人聽到這些驚世駭俗的大話,只是說給周皓聽。

“打破,但又不完全打破?”短時間內,周皓沒能解開其中意思。

“簡單點說,如今的社會是為以‘情’為紐帶,無論是入仕從政還是經商習武,靠的都是血緣關係和親疏遠近,可以稱之為‘情治社會’,法,徒有其名。既然‘情’已經過時,‘法’無能作為,你們為什麼不從儒學中,梳出一個介於‘情’和‘法’之間的東西,用它來緩和社會矛盾,比如說:理,道理的理。”

“理?”周皓雖然不理解‘社會矛盾’之類的現代詞彙,但大致意思,已經很清楚。

“對,上能輔治世,下能開民智,中間如果能順便解釋一下萬物執行的規律,那就再好不過了。只不過這其中取捨到什麼程度,怎樣不被權術攜裹,就需要好好斟酌了。”

陳開說著,有意無意地看了一眼湊近而來的梁承,梁承只是大方一笑。

“是了,我想起來了!三年前,學宮擴建,顏老尚書寄來賀帖,也說到了‘當不辭其艱,再究其理,以慰天人!’”周皓忽然急匆匆起身,十分失禮地奪路而去,看樣子是去找那所謂的賀帖。

滿堂訝然,這不知來歷的小先生幾句話,就讓一向淵渟嶽峙的山長如此失禮!

見此,管事連忙上前安撫場面,並向陳開致歉。

陳開不以為意地擺擺手:“時候不早了,我們也該回去了,今天打擾貴院了,告辭!”說著,他同時拱手向梁承作別,也不給對方挽留的機會,直接招呼正蒙書院的學生離開。

“還想說盡一下地主之誼,招待你們一番,看你這樣子是完全不給機會!”

梁承跟了出來,他那老僕也在外面候著,手裡提了一個包裹,他一面將包裹接過來遞給陳開,一面說著。

“我這是給你省事兒,我吃你一頓,你恐怕就無緣無故地要多好多麻煩,還是算了!”陳開說著,接過包裹,裡面梁承特意幫他蒐羅的基本書卷。

“那有什麼,能跟你暢談交流一番,那些個麻煩,又算的了什麼!”梁承坦然。

“得了,就算你不怕麻煩,我也怕麻煩,趁周老夫子還沒反應過來,我得趕快溜,走了!”

梁承知曉陳開性子,便將其送出學宮,不再糾纏。

“你這傢伙,就知道把山長爺爺的東西拿出來忽悠人!”走遠了,羅丁兒忍不住鄙視陳開,那些東西,大部分都是張老夫子漫談時,跟他們說起的,可惜學宮那些人沒有發現她這個人才,不然請她上去,她也能說一些。

“就是,山長辛苦思考來的東西,讓你拿來裝逼。”邵空也跟著起鬨,陳開的詞兒,他可愛學著用。

這倆沒大沒小慣了,陳開只是笑而不語。

錢定方見事更深些,忍不住為少主打抱不平:“少主一向不喜歡跟人談政治、學術一類的事情,如今第一次見到周夫子,卻說了那麼多,想必是欣賞周夫子這樣純粹的人。”

陳開點點頭:“不光如此,周皓是當世名儒,所結交的,也都是差不多的人,我跟他說這麼一番,也是希望我們家老頭將來被那些門閥世家封殺打壓的時候,能有幾個隊友,不至於太過孤單。”

陳開說著,瞥了向羅丁兒和邵空,‘我們家老頭’自然指的是張老夫子。

“原來如此!”錢定方恍然大悟。

“什麼意思,咱們山長以後會跟你們這些大家族起衝突嗎?”邵空聽完,只有更多的疑惑,看情形,羅丁兒也差不多。

陳開瞪了一眼錢定方,閉嘴加快速度,意思很明顯:讓你多事,這下自己收拾麻煩去。

錢定方只能苦笑著跟邵空和羅丁兒幾人解釋,但跟這些童真未去的半大孩子解釋深層次的問題,難度可想而知。

往往解釋完一個問題,又生出許多其他的問題,直到他們回到留白居,上了餐桌,錢定方都沒吃成安寧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