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燕淩靠在軟枕上,左手拿著一本山水遊記,右手撐著頭,她看上去專心致志,對季準爬進車廂半點反應都沒有。

實際上她也確實算得上專心致志,雖然不是用在看書上面,她一邊隨手翻過一頁,一邊在心裡盤算著給太常寺卿家的聘禮。之前程素派人去請期沒請成,少不得這次自己要親自帶他跑一趟。

想完程素的事,她又想到了程錦,程錦年紀雖然還不大,但也是時候考慮起來了,她私心覺得不必非要挑太過高門大戶的,武恩侯府自己都沒幾個人,程錦在家也自在慣了,若是去了家裡人口多的,光是人情交往就能煩死她。

之前皇帝那邊也曾說過,若是沒有好的,不如就在宗室裡挑一個,可燕淩總覺得他們燕家根子上就不太行,況且再沒落的宗室子弟家裡也有一堆規矩,她左思右想,還是尋個清白的書香門第最好。

燕淩想完程錦的事,轉而又想起了季準,她把自己今天所言所語都篩過一遍,實在找不到哪裡不妥,總不能是因為她不信神佛犯了季準的忌諱吧。她心裡有幾分懈怠,等過幾個月,她就把季準放了,這位季郎君是有些意思,可若是無緣無故就要生氣,那就實在不適合再留在身邊了。

季準坐在她對面,看著她一眼都沒有看過來,心裡有幾分不痛快,又有幾分失落,苦辣酸鹹交織在一起堵在心頭,燕淩假裝平民百姓家的女兒和他說說笑笑,不過是一時興起,可能在她看來,隨口說幾句俏皮話也不算什麼。可他卻因為對面說不會喜歡自己而耿耿於懷,這段時間和燕淩交往久了,忘了她是公主,本來就看不上自己,對他就像是在路邊看見了一隻漂亮的小鳥,隨手抓過來玩玩。

他心裡驚疑不定,燕淩看不上,他應該高興才是,她對自己興趣越小,放手的速度就會越快,可事實卻是他一聽這話就心裡不舒服,季準暗地裡磨了磨牙,難道他其實自視甚高,受不了公主殿下的輕視嗎?

受不了輕視,他勉勉強強把自己對燕淩的態度歸結於此,小心地繞過了一個危險的可能,他偷瞄了燕淩一眼,發現她的手指正在細細的珍珠耳環上繞來繞去,他本能地收回了視線,像一隻發現四面八方都是危險的兔子一樣,一動不動卻又驚慌失措。

他呆滯了一會,燕淩沒有任何反應,她甚至放下了手裡的那本遊記,從旁邊拿起了一本風俗故事繼續看了起來。

如果我不開口說話,她估計能沉默回到長公主府,季準沮喪地想,她八成覺得對面這個人不可理喻,居然敢對著她大放厥詞,還向她最寵愛的侍女挑撥離間。

季準現在其實有點後悔剛才拿雲雀做筏子,這事本來也跟雲雀沒有關系,雖然她之前堵過他的家門,但總得來說,雲雀絕大部分時間的態度和情緒還是非常穩定平和的。自己剛才鬧那一出,如果燕淩真的計較,說不定也會牽連到雲雀。

他有點慶幸又有點破罐子破摔,雲雀是燕淩心腹,他只是個被抓來的充做佞幸的倒黴鬼,估計現在在燕淩心裡,他就是個莫名其妙突然陰陽怪氣的瘋子。

季準決定先跟燕淩說幾句話,他在心裡來回找理由說服自己,將來離開燕淩,他還是要等著補官起複的,總不好叫長公主覺得他陰晴不定腦子有病,如果真留下了這種印象,那還做的什麼官,可以徹底回家當個教書先生了。

“殿下喜歡看這些民間雜記嗎?”季準想了半天,硬扯出一個話題,“廣鹿居士的伏山疊水記就寫的十分不錯。”

燕淩面不改色地翻了一頁:“季郎君現在不生氣了嗎?”

季準努力地擠出一個笑容:“草民並沒有生氣。”

“那你剛才就是單純地替雲雀打抱不平了?”燕淩抬起眼睛,“你們什麼時候關系這麼好了?”

季準和雲雀關系還算過得去,但也並不想在燕淩面前表現的有多麼好:“草民只是覺得,這種道君面前求來的東西,總是該自己用才是,草民福氣淺薄,哪能用雲雀姑娘給殿下求的平安符?”

燕淩把書合上,放在了一旁的小幾上,她帶著點審視的神情地看著季準,不知道他現在怎麼又變成一副逆來順受的模樣:“那你為什麼生氣?因為雲雀沒給你也帶一份?可我們來的時候你又不在。況且季郎君自己也有手有腳,也已及冠,大概不用本宮的侍女也能做了這點小事。”

季準微微吸了一口氣,燕淩的追問帶著點咄咄逼人,很明顯,她對之前自己出言譏諷有些不太滿意,但是他又有點不平,是燕淩把他叫到這裡來的,那不應該對他稍稍好一些嗎?而且她前面還對著自己說什麼像話本裡的書生小姐,後面就直接警告自己不許有非分之想,這該是安國長公主在大庭廣眾之下說的話幹的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