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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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季準扶著帽子,跟著周巡擠過層層疊疊的人。
今日杏林宴,大道上車水馬龍,世家名門數不勝數,新一科的進士們打扮仔細,神采飛揚,決心在這大宴裡給諸位貴人留下一個不錯的印象——傳聞京中官宦人家最喜在此時挑選東床快婿,那些年紀輕輕未曾婚配的新科進士們雖然臉上一本正經,但心裡還是有幾分期盼的。
周巡是本次殿試之首,不斷有人同他拱手搭話,互相恭維,季準跟著他被擠的頭暈眼花,剛想離開找個清淨地方,就被周巡一把拽住了胳膊:“你一會兒還要跟著宿齊道做探花使,可別到處亂跑,到時候再找不著你。”
季準二甲第七,與周巡同為晉州考生,關系要比其他人強些。他雖然名次不如周巡,但相貌上卻遠勝於他,生的清秀俊逸,像一株水靈靈的小白花,因為生的好,被貴人一眼相中點為探花使。周巡拉著他一邊找宿齊道,一邊苦口婆心地教導:“這可是個露臉的好機會,皇上到紫雲樓觀宴,你們二人必是要獻花的,這裡這麼多人,皇上能記住的沒準也就你們兩個罷了。”
“你怎麼妄自菲薄起來,陛下不記得誰還能不記得你?金殿上親點的狀元郎,不比獻花記得牢?”季準對探花使這事可有可無,如果可以,他還是希望找個人少的地方靜靜待著,“大丈夫該憑才華建功立業,怎能想著投機取巧。”
周巡向來喜歡投機取巧,聽了季準這話十分的不贊同,季準看他又要張嘴駁斥自己,連忙給他舉了一個方向把話頭岔了過去:“你看那邊一堆人圍著的那個,是不是宿齊道?”
周巡定睛一看,果然是他,拉著季準擠了過去。宿齊道是一甲第三,但他的臉比他的文章還要出名,他是江洲人,生的眉目如畫,眼角生情,因為家世好,身上還比旁人多出一股風流瀟灑的氣質,如果說季準是小白花,那宿齊道就是紅芍藥,豔麗的讓其他男人心生嫉妒。
“遠塵兄可讓我一番好找,”周巡哈哈一笑,拽著季準絲滑地融入其中,“我還怕季準耽誤了探花的時辰。”
宿齊道微微一笑,他身量比周巡高,看別人的時候總是給人感覺帶著幾分傲氣:“慕淮自己都不著急,廣才兄怎麼越俎代庖起來了。”
周巡對宿齊道的揶揄就當沒聽見,他拍了一把季準,把季準拍到了宿齊道的面前,季準和宿齊道沒打過幾次交道,只能拱一拱手道聲好,然後又把場子交給了周巡,周巡跟一群人高談闊論一番後,宿齊道沖著季準輕輕點了點頭:“馬來了。”
馬來了,意味著探花可以開始了,宿齊道騎著馬,那姿勢端的是風流瀟灑:“慕淮兄可要摘得牡丹?”
京中牡丹得匠人精心培育,已經早早開的了花,奼紫嫣紅一片看上去好不華貴。但季準微微一搖頭,對著宿齊道說道:“還是遠塵兄更襯這花,牡丹花中之王,豔麗無比,我怎好拿它。”
宿齊道聽季準誇贊自己,心情舒暢,不由地笑意盈盈了起來:“往次探花都有人拿牡丹,又有幾個配的上的,而且又不是自得,再名貴的花也是要獻給陛下的,慕淮何必妄自菲薄?”
季準無意與他爭這個風頭,他手持馬鞭,遙遙對著遠處指了指:“我瞧那邊梔子花開的好。我便選一枝梔子花好了。”
兩人騎馬過去,果然看見一片如玉一般的花叢,宿齊道因季準不與他爭,嘴上的話便好聽了起來:“慕淮兄心思靈巧,這花香氣怡人,顏色雖素,但自有傲然高潔之氣。慕淮兄選此花,倒顯得我那些想頭俗了些。”
宿齊道為人張揚,季準再不把他這些話放在心上,陪著宿齊道擇了枝魏紫牡丹回去複命。有個年紀大些的內監來領路,宿齊道名次高些,便先拱了拱手說道:“不知公公姓名?”
“咱家姓王,兩位大人跟著咱家進來。”這內監十分客氣地行了一禮,他身上穿著緋色,若是論起品級來,季準和宿齊道都可以說是遠遠低於他,但內監官位再高也不過是皇帝的奴婢,進士們被稱為天子門生,比這些人的身份不知道高到那裡去。
所以季準和宿齊道也沒太過客氣,兩個人跟著王內監一路進了紫雲樓,裡面的宮女內監人人恭肅,等上了二樓再往裡走,紗絹圍簾便一重重的掛了起來,等看見珠簾後面那層明皇色,兩人便低下頭,聽王內監唱諾道:
“探花使尋的花歸,前來拜見陛下。”王內監這一嗓子喊完,季準和宿齊道立刻規規矩矩地行了大禮,皇帝隔著簾子,聲音裡透著笑意:“既然抱著花,就不必講這些禮數了。”
皇帝可以不講禮節,但底下人不能太聽他的,所以季準還是站的規矩,宿齊道雖然跟同科張狂些,但還是知道輕重,把他平時的樣子很是收斂了幾分,有內監把花枝捧進去,裡面沉默了半響,越是靜,氣氛越是沉悶,季準頭上不由微微滲出了點汗,梔子花顏色太過素靜,莫不是犯了聖上的忌諱?可宿齊道當時已經是必選牡丹,自己若也挑一朵豔麗花卉,不僅矮宿齊道一頭,而且顏色也太過繁雜。
“你想要哪一枝?”皇帝開口時季準嚇了一跳,抬眼朝珠簾裡面看了一眼,“今日既然在,那你就先挑吧。”
“陛下是天子,臣妹怎麼好越過陛下去,”這是個年輕女子的聲音,“外頭那些老大人知道了,還不要說臣妹嬌縱。”
皇帝笑了起來,季準把剛才提著的心放回肚子裡,原來是位公主:“你這話被他們聽到才是真要被批呢,跟朕耍這些馬虎眼做什麼,宮裡有了好東西,哪次不留著讓你選?”
這位公主顯然是很受恩寵的,皇帝的話裡透著一股子隨意和親近,季準對京裡這些權貴瞭解不多,對宗室女眷那更是知之甚少,只知道十來年前有個和親又回來的華慶公主,也不知道簾子裡坐著的到底是哪位。
“那我要那枝梔子花,牡丹花王,我可不敢選,皇兄拿去給嫂子好了,”女子笑道,“王桂,給我找個紅琉璃瓶插上。”
皇帝顯然不在意她使喚自己的隨身太監,他甚至還打趣了一句:“你拿了花,可別忘了賞尋到花的探花使。”
季準心裡突了一下,那邊公主已經一口應了下來,她聲音又柔又緩,還帶著笑意:“這是自然,拿了人家的花,哪有不謝的。”這句話說完,不多時就有兩個內監捧著盒子出來,季準和宿齊道謝完恩,皇帝又態度和善地勉勵了幾句,等他們兩個完全退下,他才扭過頭跟旁邊的公主說道:“朕還以為你更喜歡那朵魏紫。”
面完聖,出去的路就輕松多了,還是那位王內監送的他們,等走到紫雲樓門口,宿齊道從身上摸了個荷包出來遞給了王內監:“有勞公公送我們一程。”
王內監並未推辭,宮人收些小錢,連聖人都是不管的,他把荷包收進袖子裡,把拂塵一甩,笑呵呵地說道:“兩位真是好福氣,公主手鬆,說不得賞賜比往年定例還要好些。”
季準從沒想過來個杏林宴還能遇到打賞人的事,況且他家境雖然尚可,但比不上宿齊道,不能像他一般隨手摸出個裝了金錠子的荷包來,只好站在一旁不聲不響地裝成個陪襯,可王內監這話一出,他心裡不由得亂了一下。
“敢問公公一聲,這是哪位殿下?”季準這話說的有點唐突,外臣怎麼好直接打聽皇室女眷,宿齊道不動聲色地瞥了他一眼,但王內監還是那副笑眯眯的神情,好似季準半分不妥也沒有。
“這位啊,您可得記住了,這位便是安國長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