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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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紫宸殿燈火通明,刑部侍郎郭敬站在臺階之下,低著頭等待皇帝的召令。
皇帝沉默地把文啟遠的供詞翻了一遍,他受不得刑,把事情吐露的幹幹淨淨,現在這滿紙罪狀,怕是把他拖出去斬十次都夠了。
他拿起了筆,王桂立刻貼過來研磨,皇帝寫了幾行字,然後拿出一方小小的印章,十分隨意地蓋了一下。
“你去帶人追捕吧,”皇帝的聲音不輕不重地從上面飄了下來,“回去後再把這份供詞寫一遍,像那些小打小鬧的都寫上來做什麼?”
郭敬立刻明白了天子的意思,他捧著那張墨跡未幹的紙,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等到回到刑部,他對著底下的人一揮手:“還不快起來幹大事。”
只是這差事辦的不如想象中順利,一隊人馬浩浩蕩蕩地到了尚書府,但杜庭杜老大人堅決不肯就範,他抖著胡須,滿面寒霜的對郭敬說道:“我要面見聖上,不然我寧願死在這裡。”
杜庭是萬萬不能死的,而郭敬是一個凡事都不自作主張的人,所以他立刻派人進宮,讓皇帝來定奪。很快,王桂坐轎來到了尚書府,他走到杜庭面前,一捏嗓子說道:“杜大人,陛下請您進宮呢。”
杜庭冷冷瞥了他一眼,等他大步從兵士中走過去,郭敬立刻湊到了王桂的身邊:“王公公,現在算是個什麼章程,我這人都帶出來了。鬧了這麼一氣,明天肯定是要傳遍了。”
“郭大人這是怎麼說的,你帶了人,該怎麼辦就怎麼辦,難不成還要再問陛下一遍?”
皇帝是在寢宮裡見得杜庭。
他已經換了單衣,本來打算讀兩冊書就睡覺,但是郭敬派來的人說杜庭抗旨不遵,在尚書府鬼吼鬼叫,他只好分出一點時間來再見他一面,說實在的,如果不是一定要走刑部的流程才算名正言順,杜庭就是真嘎嘣自殺了他也無所謂,反正他對杜庭的要求只有一個,就是趕緊下去服侍先帝,別在他眼前晃悠了。
杜庭一進來就看見皇帝披著外袍坐在那裡等他,若是平時他如此行事,怕是第二天禦史就要諫言為人君者要禮儀端莊,可現在他到了這個地步,皇帝怕是演都不想演了。
他不想演了,杜庭還得演下去,他俯下身去,行了個實實在在的大禮:“老臣杜庭拜見陛下。”
這個“老臣”讓皇帝不由得笑了一下,他盯著杜庭的腦瓜道:“杜大人何必如此,起來吧。”
杜庭從地上顫顫巍巍地爬了起來,他挺直了腰板,看著皇帝對他似笑非笑,在心裡嘆了一口氣,縱橫十幾載,今天居然要被一個比自己兒子還小的人收拾了。
“今天臣來,是想同陛下說一件舊事,”杜庭咳嗽了幾聲,“文啟遠怕是告了臣不少罪狀,可這些罪狀不是臣的。”
皇帝臉上仍然掛著笑,他看著杜庭,語氣溫和地問道:“既然杜大人如此說,那這罪魁是誰呢?”
杜庭老臉上的肉顫動了幾下,當年先帝驕奢,時常覺得手裡頭的銀子不夠花銷,想要從別的地方弄點錢出來,他雖然肆意妄為,好歹沒有真暈了頭,知道國庫是萬萬不能動的,於是把最為信任的寵臣杜庭招來,同他商議如何把自己的小金庫給填充滿了。
這事杜庭沒有什麼好辦法,他是上懷杜家出身,這輩子都沒缺過錢花,從來沒操心過這些銅臭之事,面對先帝這上不得臺面的要求,他是想了又想,最後提議先帝不如從其他世家手裡收回些田地——杜家手裡就有不少莊子良田,單這一項,養活幾百口人都綽綽有餘。
先帝自然不會跟世家搶地,就是想搶也得先找出個由頭來才行,他向來倚重世家,不願為了這事和一堆人扯皮,況且他自己多的是皇田皇莊,不過是不夠用而已,所以他否了杜庭的建議,覺得這人讀書太多,實在是不懂經濟。
杜庭不瞭解,可有的是人瞭解,先帝身邊的太監孫成便給他出了個主意,一向來錢最快的,一個是當鋪,一個是青樓,先帝若是嫌這事不太體面,大可以找人幫他做起來。
孫成這話帶著私心,先帝真要在外面做些什麼私事,當然是用內侍最為方便,他是給先帝出了主意的人,於情於理這樣的好事也得讓他沾上三分,收了多少錢,給上頭多少利,這一來一回,不知道能肥多少人。
先帝也確實把這件事交給了他,孫成摩拳擦掌,花了兩三年的時間把流仙樓給立了起來,等他準備藉著先帝的錢袋子利滾利錢生錢的時候,卻突然因為吃飯時卡了根魚刺給嗆死了。
這死法不得不說奇怪,可再奇怪也不過是個閹人,他又沒什麼後代子嗣,幾個宮裡相好的湊了銀子,叫他府上的人把喪事辦了。不過一個月,這件事就消散的幹幹淨淨。
先帝很是惋惜了一番,然後轉頭把流仙樓給了杜庭,杜庭很是看不上這檔子營生,再說的風雅那也是風月場所,他一個世家大族出來的才俊,難不成還要去當老鴇,可先帝比他更要臉,執意讓他把責任肩負起來,杜庭只好捏著鼻子接手,從家裡找了幾個能幹的外姓人,假裝這是他不便公開的産業,把這事全權託付了出去。
杜庭一開始心裡很是別扭,可時間一長,如水般的銀子進了杜府,他那點羞恥心就十分迅速地煙消雲散了,等到先帝駕崩,新帝一無所知地登上皇位,他便心安理得地把這大筆的財富昧了下來。
現在到了這個田地不過是咎由自取,但杜庭還是想把鍋甩一甩,他倒想看一看皇帝能不能忍得了他老子名聲掃地,他抬起頭,做出一副踟躇的姿態來,哆嗦了半天才說出一句話:“這都是先帝的産業。”
皇帝無聊的直想打哈欠,他胳膊支著臉,等了半天就這麼幾個字,於是不耐煩地對著杜庭說道:“沒了?”
杜庭心裡咯噔一聲,他看向皇帝,這個一向以寬宏大度示人的君王臉上掛著嘲諷的笑容,像是在看垂死掙紮卻無能無力,只能張開嘴假裝自己很有威脅的老狗。
“你想拿先帝威脅朕嗎?”皇帝端坐在杜庭面前,漫不經心地說道,“可朕一點也不在乎他啊。”
這話幾乎可以算是大逆不道,杜庭立刻生出了一股勇氣,他挺直了腰板,對著皇帝聲色俱厲:“先帝是陛下的君父,陛下怎可說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
皇帝對這些老東西的厚臉皮感到驚嘆,先帝做君主做父親做到這份上,他的狗腿子也有臉說別人大逆不道,要真這麼遵循聖賢說的話,杜庭早該自己找條麻繩吊死了。
“先帝做錯了事,難道不該由忠心的臣子把它背起來嗎?”皇帝笑的惡意滿滿,“還是說你想讓朕看在先帝的面子上對你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杜庭胡須顫動了兩下:“臣是聽從先帝的主意辦事……陛下要罰我,我絕無二話,只是臣一片忠心,不願背負危害社稷的罪名。”
“不願背負危害社稷的罪名……哈?”皇帝簡直要笑出聲,“那你去說吧,就說都是先帝逼你,危害社稷的是他,朕準了。”
杜庭滿臉是汗,驚愕地看了皇帝一眼,如果不是他出現幻覺,那就是皇帝失心瘋了,他臉上的神情既疑惑又畏懼,一時間居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朕會下一個罪己詔,好好幫先帝把罪名背起來,”皇帝輕聲細語地說道,“而你這個蠱惑先帝的罪人,當然也要付出代價。朕都不在乎名聲了,你還有什麼好在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