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朝廷裡風波湧起,大大小小的官員都參與了進來。輔國公的罪名被翻出來不少,彈劾他的聲音漸漸壓倒了其他,許多想保輔國公的人一看如此形勢,都抽了手,急著撇清自己的關系。

皇帝十分震怒,把案件交給刑部主辦,要求務必讓輔國公把所有齷齪事吐出來,但輔國公在獄中咬死了不肯承認,到了這個地步,伏法認罪並不會讓皇帝消氣寬容,還不如硬抗到底,只要找不全證據,那有多大的罪過也不過是虛無。

輔國公這樣行事,朝中很多人都不滿,可皇帝雖然惱怒,看上去卻並不十分著急,自古以來都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還沒聽說過哪個皇帝當的連個臣子都殺不了的。輔國公不肯說,那就在大獄裡磨上幾個月,他養尊處優慣了,還真能經受起各種刑罰不成。

結果幾個月過去,輔國公居然真的半點都沒吐露,他的罪早就能定了,皇帝一直留他一命不過是為了把另一條大魚拉出來,可現在這樣卻成了一件累贅事,直接殺了是不甘心,但繼續留著他磨蹭不知道多久,又看著實在心煩。

燕淩一進宮,皇帝就忍不住沖著她一頓抱怨,聽得耳朵都要起繭子了。她喝完了兩杯茶,皇帝的嘴還沒有停下,長篇大論夾雜著各種不符合身份廢話,等了半個時辰,他才終於口渴的不行,灌了一杯子水把嘴閉上了。

燕淩頭暈腦脹,叫旁邊的宮人給她拿把扇子來扇風,皇帝看著她不言不語的樣子,覺得自己剛才的話都成了耳旁風,忍不住又說道:“你難道沒有什麼想頭?”

“我能有什麼想頭,陛下手底下的能人都沒把輔國公審問老實,我還能怎麼辦?”燕淩搖了搖頭說道,“大不了就慢慢磨嘛,反正你也不急是不是?”

皇帝滿臉都是不痛快,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說道:“再磨幾個月還不說,難道要刑部給他養老不成?”

燕淩瞥了一眼皇帝,在心裡判斷他這煩躁是真的還是裝的,若是按她的想法,輔國公早晚也是要認罪的,樹倒猢猻散,牆倒眾人推,又何必急於這一時。但皇帝看上去很想立刻弄死他,兩隻眼睛來回冷颼颼地飆刀子,她便沉吟了片刻,對著皇帝說道:“不如陛下給輔國公些承諾,他現在咬死不鬆口,無非就是想保全全家老小罷了,陛下答應他對國公府上下從輕發落,他又有什麼好不答應的呢。”

“你說的難道朕想不到嗎?朕早就派王桂去跟他說了,除了主犯,他那些妻小皆可免於死罪,也不必沒入教坊司或是被拍賣為奴,就這樣的條件已經是寬容至極,他不答應,那還要朕做什麼承諾,難不成他貪墨了這許多,朕還要給他兒子一個國公當當嗎?”

燕淩輕輕搖著扇子,她看了王桂一眼,對著皇帝點點頭,王桂立刻上來替皇帝續上了一杯茶,等皇帝一杯喝下去,燕淩這才開口說道:“現在這情景,輔國公已經翻身無望,他死挺著的原因不過是陛下您的允諾不如外頭的,外頭的那個不倒,自然有餘力庇護他家裡人。更何況您對他恨之入骨,說不準會做些什麼,把寶全壓在您身上,著實有些危險,他的妻兒這些年養尊處優,若是判一個流放,隨便來點手段,怕是路上就能死幹淨了。”

皇帝對燕淩的話十分不滿意,他板著臉,陰陽怪氣地問道:“難道朕在你們心裡就是反複無常不講信用的小人不成?朕要想殺,還用騙他?他既然不願意,那就叫他家裡人過去,不說就每天砍一個,這麼幹大家就都心裡舒坦了。”

燕淩嘆了一口氣,皇帝和她抱怨,她說幾句實話,有什麼好心裡不舒服的,但皇帝畢竟是皇帝,所以她拿出了一副推心置腹地語氣說道:“陛下一向寬容,不過是說兩句氣話,輔國公他鼠目寸光看不清您的心意,那是他罪行滔天慌了手腳。不如這樣,我代您去天牢裡走一趟,就說將來判了流放,必會派人護送他家人平安到達,等過幾年有了喜事恩赦天下,便免了輔國公府其他人的罪責,讓他們重新開始生活。”

皇帝摩挲著翠玉手串沉默不語,好一會兒才開口說道:“他能答應嗎?若是朕,朕就不答應,和之前有什麼區別嗎?”

燕淩嗔怪地看了皇帝一眼:“我還會告訴他,就是陛下到時候不派人,我也會派人護送,陛下向來厚愛於我,肯定不會為了這點事與我幹戈。我又是個女人,女人心軟一些不是很正常,怎麼會隨意說謊話誆騙他呢。”

皇帝略有些踟躇,他看著燕淩,語氣裡帶著幾分詢問:“刑部大牢晦氣的很,你一個女子去那裡,娘知道了還不知道要怎麼罵朕。”

燕淩心裡一曬,哪裡還能比北荒王帳更晦氣,她露出了一個穩操勝券的笑容,對著皇帝挑了挑眉:“那我扮成男人去好了,反正我也不想讓太多人知道,這樣也算正好。”

刑部大牢裡又陰又冷,但輔國公李瑋住的地方卻不算差。他雖然板上釘釘是出不去了,但總有些故交在,使了銀錢讓獄卒給他個幹淨的牢房,平時也是添水添飯幹的勤快。所以他雖然受了些刑罰,但精神還好,也沒有傷筋動骨,燕淩看見他的時候,他頭臉幹淨,還十分不客氣地瞥了她一眼。

“我當是誰,原來是安國長公主,”李瑋仔細看了看眼前人,認出了這個穿墨色龍紋袍的白麵小郎君居然是燕淩,“什麼風把您吹到這裡來了,我記得您跟我可沒多少交道啊。”

他說完哈哈一笑,又充滿惡毒地補了一句:“我給忘了,咱們還是有點關系的,您不是在陛下面前告了我一狀嗎?”

燕淩毫不在意地沖著李煒笑笑,她一掀袍角,坐在了獄卒給她搬來的紫檀木大椅上:“輔國公這怨氣怎麼沖我來了?您若是行事收斂些,我就是告您,您怕是也不在意吧。就算是現在,你下了刑部大牢,難道是我告出來的嗎?”

李瑋臉上的笑容收回去了一點,但他脖子依舊挺的筆直,鼻孔朝天對著燕淩:“這事當然怪不得公主,您一個婦道人家,做這種不入流的事也不過是皇帝授意,咱們這位好陛下一向寬宏示人,當然要叫自己妹妹多幹點他不想伸手的事。”

他眼睛斜斜地沖燕淩看過來,充滿了挑釁之色,像一條毒蛇在絲絲吐信:“殿下難道心裡沒一點怨言?你與他一母同胞,他卻不心疼你,明明可以讓你當個富貴公主,安安穩穩享受一世尊榮,結果卻讓你一再替他做些雞零狗碎,又十分沒有臺面的事,這算什麼兄長,你說是不是?”

這話說的過分了,坐在下首的刑部侍郎黑著臉,很是皺了一番眉頭,可燕淩還沒有說話,他總不好搶在她前頭斥責李瑋。

燕淩眉目含笑,這種挑撥唯一的用處就是讓李瑋舒坦些,若是刑部侍郎想要奏他一本,那就有了唯二的用處,讓皇帝有了更多的理由罰他。她長相出眾,哪怕扮了男裝,笑起來也十分晃人眼,看的李瑋不由自主地陰沉了起來:“公主在笑些什麼?”

“我在笑輔國公膽子真大,說出這樣的話難道不怕陛下責罰?就算你已經鋼筋鐵骨百毒不侵,難道夫人和孩子們也不懼天顏?還是你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想帶他們一起走?”

李瑋臉上的肌肉微微抽搐,像是在咬著牙,他陰冷地看著燕淩,彷彿想把她吞吃入腹一般:“按照律法,我這罪可不會誅連親族,殿下拿他們威脅我,難道陛下已經到了隨心所欲不顧名聲的程度了嗎?他從小就喜歡得個好名聲,我可不信他能轉了性。”

“況且這些話過去也有人對我說過,可我知道,聖上只要一天沒從我嘴裡得到他想要的東西,他就會寬容輔國公府上下一天,畢竟若是我妻兒出了什麼事,大不了我跟著他們一起走,但他心頭之恨不解,怕不是要氣個半死吧?”

燕淩頗有深意地瞧著李瑋,她笑盈盈的,好像看見了一隻走投無路的困獸關在籠子裡不停轉圈悲鳴:“陛下自是不會做這些事,可國公不是說了嗎,我一直幹些雞零狗碎上不得臺面的,還不在乎名聲。”

她眨了眨眼睛,看著輔國公對她怒目而視,慢悠悠地說道:“您現在拖延時間,除了讓陛下越加生氣,還有什麼用處?等他忍無可忍的時候,怕是連安安穩穩的流放都撈不著了。”

“本宮正巧同靖北軍那邊有幾分交情,若是一不小心發配潼門關,誰知道會發生什麼,那地界國公怕是不曾去過,冬天冷風一刮,沒件棉衣皮襖的,幾個時辰就夠去喝孟婆湯了。”

李瑋定定地看著燕淩,朝廷裡大小官員都知道安國長公主曾在潼門關住過幾個月,與靖北軍的扈老將軍是舊交,連這次薛乾替扈老將軍回來述職,都特意給公主府送了禮。現在她特特點出這件眾人皆知的事情,是不是想說,只要流放到潼門關,她就有本事把人護住?甚至皇帝都會偃旗息鼓,不與她難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