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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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韓蓮生提著燈籠,從刑房帶走了一個丫鬟。
流仙樓的刑房設在地下,犯了錯的伶人或者僕從都要去那裡受罰。對待伶人不好動粗手段,怕毀了他們的一身皮肉,但對待僕人就簡單多了,用些最簡單的方法就是。
這丫鬟原是跟在一個名叫新月的二等伶人的身邊,新月與其他伶人爭鬥,賠了自己的丫鬟進去,深感臉上無光,因為平日常與韓蓮生說笑,又見他與羅織交好,便求到了韓蓮生這裡,希望他能從刑房把自己的丫鬟撈出來。
這不是什麼大事,韓蓮生隨口和羅織說了,羅織一聽就寫了批條給他,所以他輕輕鬆鬆,一點波折都沒有,就把人順利地從刑房帶了出來。
他沒有把人直接還給新月,而是先帶回了自己的房間,那丫鬟被抽了二十鞭,身上痛的狠了,忍不住哭哭啼啼,韓蓮生進了門把燈籠滅掉,把蠟燭點起來,從床邊的匣子裡挑出了一個小瓷瓶遞給了她:“這是些金瘡藥,你拿去抹在傷口上,雖然效果算不上立竿見影,但抹完這一瓶應該就能結痂了。”
那丫鬟畏畏縮縮地不敢動手,在流仙樓,只有二等以上的伶人才有資格請醫延藥,其他人頂多是請樓裡會些醫術的婆子來看。像韓蓮生手裡這樣精貴的東西她沒見過,也不敢要。
韓蓮生把小瓷瓶丟到桌子上,這玩意兒有個大圓肚,骨碌碌的一滾,眼看就要摔到地上,那丫鬟趕緊伸手撈住了,然後就聽見對面那人懶洋洋的聲音響起:“你護住了我的東西,這就賞給你了。”
丫鬟驚訝又畏縮地抬起頭來,韓蓮生容貌俊俏,笑容溫和,半點輕慢都沒有,看的她不由生出了感激之情。
主子賞賜的東西自然是可以拿的,新月雖然撈她出來,但從根本上來說是為了面子大過為了她的性命,因為丟了臉面,她回去說不定要再受一次罰。丫鬟想到這兒心中一酸,立刻跪在地上給韓蓮生磕頭:“多謝韓先生救了奴婢,若非韓先生,採蓮還不知道要在刑房待多久才能出去。”
韓蓮生笑容不變,他語氣柔和,彷彿自己只是幫了個微不足道的小忙:“快起來吧,不是我託大,這事確實只是順手為之,咱們雖然身份不同,但都在樓裡討生活,能幫一把還能說不嗎,況且我也知道,你是代你主子受過。”
這話說的採蓮眼淚止不住往下流,伶人們之間鬥法爭先,最容易倒黴的就是他們這些跟在身邊的丫鬟小廝,而上頭的主子並不會因為底下人跟著自己倒黴就有什麼愧疚之情。所以她又給韓蓮生磕了個頭,滿懷感激地說道:“這對韓先生是舉手之勞,但對奴婢確實是救命之恩,奴婢身份微賤,難以報韓先生大恩,日後韓先生有需要奴婢的地方,奴婢一定竭心盡力。”
韓蓮生嘴角翹了翹,他笑眯眯地站起來,俯下身親手把採蓮扶直了:“你的心意我領了,若是有難處我還能不說話嗎?你把我想的也太好了,我哪是那種不好意思開口的人。”
採蓮被韓蓮生說的笑了起來,她大著膽子看了韓蓮生一眼,對面的男人生了一雙桃花眼,看誰都一副含情脈脈的樣子,她不由地心裡一動,對著韓蓮生多了一分羞澀之情。
她心神動蕩,並沒注意到韓蓮生的笑容從剛開始就從未變過,只低了頭嬌怯怯地說道:“您要是不嫌棄,奴婢也可以幫您做些鞋襪衣裳,雖然奴婢手藝不是頂好,但做出來的東西也勉強能穿的出去。”
韓蓮生這回應了下來:“這真是麻煩你了,正好我常穿的一套衣服邊角都磨破了,準備託繡房再給我做一套呢。”
他半真半假地抱怨了起來:“繡房那兒的人是真不行,要的銀子多不說,我想要衣服上繡個蜻蜓戲荷,她們還搶白了我一頓,說這蓮花難繡,非得加上一倍的銀子。”
採蓮一聽就有了精神,她因為名字裡帶個蓮字,最是擅繡蓮花,又想起彼此名字十分關聯,不由臉紅了起來,一口這活計攬在了自己身上:“這不難,韓先生哪裡用得著煩惱,奴婢替您做了就是,一個月就能給您送過來。”
韓蓮生對她的態度更好了一些,他從櫃子裡拿出了一匹月白色的素緞遞了過去:“這是長公主殿下賞給我的,因為料子好,一直沒捨得做了衣裳,你既然說會做,那便把它拿去了吧,若是有剩下的布料,就給你當手藝錢,你自己拿著做點什麼吧。”
採蓮一驚,這素緞摸上去又柔又軟,光彩非常,說不定是宮造,流仙樓裡上等伶人不缺這些,總有貴人會打賞他們,但自己不過是個二等伶人的丫鬟,這東西就少見的很了,更別提還能留下一部分。
她立刻應了下來,回去偷摸著趕工熬夜,果然過了一個月便做了出來,韓蓮生對她的手藝很是滿意,特地補給了她一對珍珠,因此採蓮對韓蓮生越發上心,經常做些小東西給他,一來二去,兩個人竟熟悉親近了不少。
採蓮年紀尚輕,在流仙樓待的時間卻不短,見韓蓮生似乎對自己有兩分好感,又是羅織面前的紅人,便想和他多幾分關系。她暗暗打聽,曉得韓蓮生是端午的生辰,便提前準備了起來,等過節那一天晚上,她提著十幾個肉粽和一雙雲錦面鞋子,直接走進了韓蓮生的房門。
韓蓮生正自己待著,見到採蓮略笑了一笑:“你怎麼來了,還拿這麼多粽子,樓裡也散東西呢,我中午的時候就吃了兩個了。”
他的笑容雖然好看,但略略帶著一些惆悵,採蓮自幼侍奉主子,察言觀色的水平還算不錯。她見韓蓮生臉色不好,立刻想安慰一下,畢竟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自己不是也被他送過炭嗎?
“韓先生可是有什麼煩心事?奴婢瞧你臉色都憔悴了,”採蓮坐了下來,柔聲細語地說道,“可是遇到了難事?”
韓蓮生沖著她一笑,他看上去有些猶豫不決,又像是在下定決心:“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只是我有一些疑問,不知道該怎麼問,也不知道該問誰。”
他語氣裡透著一絲憂傷,聽得采蓮心都緊了,韓蓮生一向是風流愛玩樂的主兒,現在這樣必定是遇到了什麼難事,她往前湊了湊,臉上帶上了關切的神色:“韓先生不如同我說說,萬一能幫上什麼忙呢?”
韓蓮生定定地看了採蓮一會兒,像是在思考她可靠不可靠一樣,但最後他長嘆了一口氣,還是把話說了出來:“這事我沒告訴過別人,你可不要說出去……咱們樓裡可有個叫梅生的丫鬟?”
採蓮臉色頓時變了變,梅生這個人確實是有的,可她早就不知道哪去了。她身上有點發冷,她和梅生小時候住在一間屋子,關系算得上親密,可後來分了主子,事情也多了起來,早就生分了許多,直到有一天,梅生悄悄摸到她的屋子,往她的手裡塞了個裝了雙繡鞋的包袱,她這才知道什麼叫燙手的山芋。
她勉強對著韓梅生笑了笑,神色也不像剛才那樣熱絡:“好像聽過,韓先生問這個做什麼呢?”
韓蓮生神色憂戚,好像沒注意到採蓮的變化:“不瞞你說,我有個妹妹,失散多年,便是叫這個名字,因為她是冬日生的,所以就叫梅生。”
採蓮心裡一沉,她恍惚記得自己認識的那個丫鬟好像就是冬日裡的生日。
“雖是同名,但韓先生也知道,做了奴婢的人沒幾個是能留住本名的,”採蓮暗暗吸了一口氣,臉上卻還帶著關切,“況且那個梅生我記得是出樓了,她服侍的姑娘被貴人贖了身,帶著她一起走了,若真是韓先生妹妹,現在定是在富貴窩裡呢。”
韓蓮生聽了這話,似乎是欣慰了一些,他對著採蓮嘆道:“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那苦命的妹妹,不過就算不是,聽那丫鬟有個好歸宿,我也心安好些。”
他說著,眼圈竟紅了,採蓮遞了個帕子上去,韓蓮生接過來擦了,對著她不好意思地笑了起來:“讓你見笑了,只是一想起我妹妹,唉,我心裡實在不好受。”
“我家本是商戶人家,雖然不是大富,但也算得上衣食無憂,家裡人口少,關系也和睦,在我們那裡也算是好人家,”韓蓮生緩了緩,對著採蓮說道,“不成想我父親結識了些無賴之人,引得他吃喝玩樂,還染上了賭癮,家裡那點産業不出兩年就敗了個幹淨,但他不思悔改,竟還一心想著在賭盤上把本錢贏回來。”
“我母親為著這事憂思過度,一病不起,她沒了以後,父親越發不關心我們兄妹,我那時年紀小,只想著長大了帶妹妹離他遠遠的,沒想到只幾年他便輸的一無所有,家裡鍋都揭不開,於是他為了換得賭資,竟把我妹妹賣了換銀子。我妹妹的賣命錢沒用多少時間,他又輸了一大筆,這下連我也不算他的孩子了,他拉著我送到了人牙子那裡,把我換了二十兩銀子,高高興興地又去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