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雲雀進來的時候燕淩已經把大衣服脫了丟到一邊去了,她指揮著兩個侍女去把衣服掛起來,又叫人把熱水端到燕淩跟前給她洗臉。

燕淩臉上的細粉淺淺在水面上飄了一層,她渾身乏的很,但身上一股酒味燒雞味,這麼睡下實在不舒服,便同旁邊的侍女說了一句:“抬幾桶熱水來洗澡。”

那侍女立刻應了,出去叫幹粗使活計的婦人抬水,雲雀立在一旁,把燕淩的頭發解下來,好像有點漫不經心地說道:“我叫他們帶季大人去客房休息了。”

燕淩聽到季準就頭疼,她正拿著梳子通頭發,遇到有結子梳不通,心裡又煩又急,所以語氣上不由得帶了幾分冷淡:“你辦就是了,這事還用跟我說嗎?”

她說完這句,又覺得不應該為了季準的事對雲雀態度不好,緩了一口氣,再說話就比剛才柔和了兩分:“叫人去問問,他想要什麼也別小氣了,總不能讓客人在咱們家受委屈。”

雲雀不動聲色地把燕淩臉上的神情觀察了個仔細,她安安靜靜,直到燕淩開始洗澡,周圍的侍女們退到了屏風外,這才湊到燕淩耳邊嘰嘰咕咕了起來。

“殿下和季大人吵架了嗎?”雲雀憂心忡忡地圍著燕淩的澡桶轉圈,“下車的時候不還挺開心的嗎?”

燕淩實在不好意思和雲雀說自己勾了季準脖子半天,結果他和廟裡的和尚沒區別這件事,只能敷衍地應了兩聲:“沒有,只是太累了,明天還得早起,想一想就麻煩。”

雲雀十分懷疑地盯著燕淩,她進門的時候燕淩首飾衣服都卸了,而季準才剛出了門,按照季準的性格來看,燕淩摘第一根簪子的時候他應該就退避三舍了,沒點什麼事怎麼可能在屋子裡看著燕淩脫衣服首飾。

“真的嗎?”雲雀像是大理寺破案一樣在燕淩的脖子和臉上來回掃射,“怎麼季大人看上去失魂落魄的。”

燕淩好想嘆一口氣,季準有什麼好失魂落魄的,真要計較起來難道不是自己的失落感更大一些嗎?她本來想著既然季準一直貼著她不放,那她享受一下也沒什麼大不了,但沒想到季準居然還想著兩情相悅和和美美,那她是一點都理解不了。

還是酒喝的太多了,燕淩反思,喝的暈了頭,若是真跟季準成了,以他的性格,是不是會哭天喊地義正言辭地要求自己負責?

燕淩不想再對其他人負什麼責了,她想起剛才季準的回絕還有點氣惱,所以她滿不在乎地看了雲雀一眼:“他有點失魂落魄,可能沒吃飽吧,不然能在馬車裡吃完一整隻燒雞嗎?”

她這話說的有點陰陽怪氣,雲雀看了看她臉上的神情,燕淩是什麼性子她是最清楚不過了,肯定是和季準有了爭執,不過這爭執應該不大,至少沒到了真生氣的地步,只是心裡有點不高興,可能還需要別人,最好是某個姓季的年輕人哄一鬨。

雲雀覺得今天這事確實沒必要刨根問底,再問細了說不定燕淩就要急了。她往燕淩的澡桶裡倒了幾滴玫瑰香露,然後意有所指地說道:“難道是因為他沒給殿下吃所以殿下才氣惱的嗎?好啦,明天叫廚房做一道雞就是了——哎呀,你別沖我瞪眼啊,早點出來擦擦睡了吧,明天一大早還得起來呢。”

第二天燕淩果然起了個大早,程素帶著新婦開祠堂拜過祖宗和爹孃的牌位,就得到公主府來請安。燕淩當然也可以留在武恩侯府讓他們一氣把禮走全了,但程素肯定是想先拜親生爹孃的,可若是她在,於情於理也沒有讓公主等著先拜臣子的道理。

他們請安勞累,燕淩也不能閑著,第一天見新婦,飯是肯定要留的,說不定要應酬一上午,她打了個哈欠,兩眼無神地看著銅鏡,鏡子裡有侍女在給她梳頭,順便把一套純金紫寶石簪子插進她的頭發裡,這種時候穿衣打扮可不能家常簡樸,會讓人覺得是瞧不起新婦。

她收拾好了,底下人便把小桌子抬到榻上,今天上午事多,早飯便不吃那些複雜的,廚房做了拇指大的鮮肉小包子,就是為了吃著方便。她夾起一個放嘴裡嘗了嘗,想起季準來,於是開口問了一句:“季大人是走了還是待在府裡?他要還在,早飯可送過去了?”

有兩個侍女站了出來,她們是管客房那邊灑掃婢女的:“底下人來報,說季大人還在房間裡睡著,所以她們也不敢亂動,只叫廚房留著飯,等季大人醒來再吃吧。”

燕淩有點驚訝地挑了下眉,科舉入仕的學子沒幾個是懶散嗜睡的,更何況他今天還要去工部,更不可能這個點沒醒,她微微皺了皺眉,對著雲雀看了一眼:“你帶著人去把他叫起來,別不是昨天喝多了酒睡過頭了吧?”

雲雀領命出去了,燕淩隨便夾了兩筷子醃雞絲,心裡有幾分提不起興致,便叫人把東西都撤了下去。過了一會兒,雲雀回來了,她臉上帶著點不自然,湊到燕淩身邊說道:“季大人發燒了,現在昏昏沉沉的。”

季準發燒了。

當然,這件事有很大一部分原因要怪他自己。

昨天他從燕淩的屋子裡出來以後,腦子就像一塊燒紅的鐵板被潑了一盆冷水。季準十分清楚,燕淩雖然可能會對他的身體感興趣,但只要他想收獲一些感情,那她一定會立刻嫌棄地把他掃地出門。而這次他無疑做的更過火了一些,他居然拒絕了燕淩的示好,以燕淩的性子,她應該絕不會再讓這個行為發生第二次。

季準之前喝的那點酒隨著他不甚愉快的心情又翻騰了上來,他已經很久沒有這樣挫敗了,燕淩的態度一直若即若離,他只好努力想要拉近他們彼此之間的距離,但每一次他覺得燕淩離他又近一點的時候,燕淩就會狠狠把他推個跟頭,告訴他一切都是自己的妄想。

他再一次産生了很強的失落感,上次有這種感覺還是無論他做什麼燕淩都不肯放過他的時候,從始至終他都無法和燕淩達成一致,或者換句話說,燕淩需要他達成一致的時候,他們才會達成一致。

季準十分喪氣地垂下了頭,他對燕淩毫無辦法,甚至在經過這段時間的努力後第一次産生了懷疑的態度,他可能太過自信了,季準無奈地想,他之前一直隱隱約約地相信,燕淩對他是有好感的,甚至在踏出她的閨房之前他都是這樣認為的。他曾堅信只要對燕淩好,那她一定能感受的到自己對她的喜歡,但現在這件事卻要重新開始審視,雖然這可能是個難以讓人承認的事實,但他好像確實不怎麼討燕淩的喜歡。

季準陷入了一種讓人不悅的迷茫,他想起燕淩對自己的一再告誡,讓他千萬不要真的喜歡上她,但他還是傻乎乎地鑽進了溫柔鄉,不,可能還算不上溫柔鄉,燕淩只需要笑著看他一眼,他就會立刻丟盔棄甲,想要站到她身旁去了。

但燕淩大概是不需要有人站在她身旁的,季準想起她曾經玩笑般地問他有沒有被別人看上做乘龍快婿,她臉上的表情那麼輕松,完全不在乎是不是有其他人喜歡自己。而他呢,見韓蓮生第一面只覺得妒火中燒,恨不得讓這個人這輩子都別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他感到一絲怨恨,明明是燕淩先招惹的自己,難道該怪他太認真了嗎?難道錯全是自己,而安國長公主就沒有一點點的錯嗎?如果有一天他倆跪在神佛前對質,是她的罪重一點還是自己的罪重一點?

季準痛恨他現在的心態,不論是家裡父母還是學院師長,每個人都教他中正平和,可他現在卻滿腔牢騷,心裡存著許多不為外人道也的陰暗想法。他冷著臉坐在澡桶裡,幾乎是一桶水涼透了才爬了出來,他胡亂擦了頭發躺下,卻依然翻來覆去地睡不著,等到天色矇矇亮的時候,才支撐不住地睡了過去。

果然這麼折騰了一夜,等第二天就發起了高燒,季準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耳朵裡彷彿聽到有人叫他,但他眼皮重的很,掙紮了半天也睜不開,過了一會兒周圍嘈雜的聲音沒了,他又立刻墜入了夢境之中。

燕淩聽說季準發燒的訊息臉色不禁沉了一下,季準向來看上去是個身強體健的,怎麼睡了個覺就病倒了?難道是因為昨天她說了幾句氣得憋出病來了?但是明明季準說的話比她多多了,不僅纏著她說那些幼稚可笑的情啊愛啊,還直接拒絕了她,可她今天不是還好好的坐在這兒了嗎?

說不準是他自己半夜掀了被子著涼了,燕淩心煩意亂地想,又或許是他身體不如外表看上去那般強壯,是個紙糊的殼子。

“叫個常用的大夫來給季大人看看,”燕淩穩了穩心神說道,“再派個人去工部給他請幾天假,總不好把差事耽擱了還不說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