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紅色紗帳下,一個模樣俊俏的奴婢正端著一壺酒水穿過窄窄的廊橋,旁邊的屋子都緊緊關著房門,只有盡頭處有一扇門半開著,從裡頭露出了些許昏黃的光亮。

越靠近,越能聽到悅耳的琵琶聲傳來,奴婢低著頭,恭恭敬敬地把酒水端了進去放在桌子上,然後悄無聲息地低頭退出了房間,走之前還不忘把門小心翼翼地關了起來。

她一走,桌子旁的女子就笑了起來,她長的極為豔麗,一身紅衣襯的她膚白勝雪美若天仙,她隨手倒了一杯酒,仰頭灌進了嘴,然後對著面前的男人說道:“瞧瞧這裡的丫鬟,天天和做賊似的,也不知道在心虛什麼。”

她對面是個抱著琵琶長相俊秀的美男子,如果季準在這裡,他就會認出這個眉梢眼角盡是風流的人就是他酸了好幾天的流仙樓樂師韓蓮生。這位得了公主青睞的韓樂師輕輕一撥琴絃,沖著那豔麗的姑娘拋了一個媚眼:“羅織,你在這裡都待了多少年了,居然還沒有習慣嗎?”

羅織皺了皺鼻子,臉上露出了點厭煩的神色:“誰能習慣呢?若不是爬到這個位置,想聊天都得看看時辰,不知道多少人都憋的發瘋呢。”

她抱怨了一兩句,又媚眼如絲地看向對面:“不過你倒是好運氣,才來了不到一年,居然被長公主看上了,怎麼樣,殿下對你可有什麼想法沒有?”

韓蓮生抱著琵琶,燭火照亮了他一半的臉,但另一半卻隱藏下陰影之下,他隨手撚了撚琴絃,然後讓它發出了一個尖亮的叫聲:“殿下身邊不缺人侍奉,不過我想,我長的應該還不錯,殿下貌似挺喜歡我。只是她好像有位愛慕者,看上去很能拈酸吃醋,希望不要纏的公主沒空來接我——不然我怎麼好出去逛。”

流仙樓裡的伶人皆不可外出,除非是貴人來接或者得到了掌櫃的首肯。可掌櫃哪是普通人能見得到的,只有八花魁才有這份殊榮。

除了八花魁,樓裡還有十六個一等伶人,二十四個二等伶人和數不盡的普通伶人,他們都由不同的管事照管著。他們等級不同,掙到的銀子也就不同,自然得到的待遇更是不同。八花魁的權利最大,她們可以挑選客人,還可以叫低階的伶人進自己屋子服侍聊天——流仙樓一向是禁止伶人們隨意串門的,所以很多人只能和自己的丫鬟說上幾句,而這裡的丫鬟們一向乖覺,她們大部分時間只充當一個應聲的工具。

而這個看上去不怎麼靠譜的女人就是八花魁之一,羅織今年二十多歲,已經在流仙樓待了十年,這裡如花一樣的男人女人來來去去,可她卻一直都在。據說曾經有人想要贖她,卻被她自己拒絕了。但不管怎麼說,這麼多年過去,羅織在此可謂是根深蒂固,不僅其他花魁,連邢掌櫃有時都得給她個面子。

權利大了,自然也要享受享受,羅織最愛美人,經常把中意的伶人叫到屋子裡來,只要不鬧出事,很多人對這種事可以說就當不存在,畢竟羅織還算大方,就算只是坐一坐,被邀來的人也能喝幾杯美酒,吃點貴價的果子點心。

而韓蓮生就是她新看上的美人,這個樂師生的俊美,氣質又文雅,雖然他的琵琶並沒有彈的頂頂好,但他那雙多情目很好地彌補了這一點小小的缺憾,而且他雖然有時說話略顯刻薄,但並不尖酸,甚至可以說有點幽默,是個十分適合玩玩的好伴侶,如果公主沒有看上他,那就更好了。

羅織不敢從長公主的嘴裡搶人,只好經常叫韓蓮生過來聊聊天排遣寂寞,現在她聽說公主居然還有其他人,不禁興致勃勃地打聽了起來:“哦,難道公主會聽他的嗎?我們的小蓮兒不會被公主拋了吧?”

“怎麼會呢,那人長的一般般,還不如我好看。”韓蓮生微笑地看了看她,“況且殿下是什麼樣的性子,旁人怎麼能管的了她做什麼。”

“他是個什麼身份呢?另一個伶人?還是家世清白的郎君?我想他地位應該不怎麼高吧?畢竟你看上去好像沒什麼損失,如果是貴人,他會輕易放過你這個礙著他眼的人?”

韓蓮生嗤笑一聲,他語氣裡帶著一點不以為然:“不過是一個小官罷了,公主能一時興起親近他,那也能一時興起親近我,在殿下眼力,他跟我又有什麼區別,他如何敢對我怎麼樣,那不是惹公主不痛快?”

羅織十分好奇這個公主手上的小情人,可韓蓮生對此卻沒什麼瞭解,這個風流的男人皺起了眉頭,言語裡多了幾分抱怨:“我好不容易去公主府一趟,還要打聽別人嗎,公主府的僕人們可不由著我使喚,說不準我前腳問完,後腳就被稟報給殿下了,若是讓貴人覺得我多嘴多舌,到時候你難道能為我求情不成?”

這話一出,羅織只好遺憾地放棄了,她嫵媚的狐貍眼水盈盈地看向韓蓮生,聲音甜的像剛釀出來的蜜糖:“不過是白問問,有什麼可生氣的,這裡這麼無聊,誰不說些外面的事情解悶,好啦,還不快坐過來,咱們一起喝杯水酒。”

韓蓮生露出了一個笑容,等到天快亮了,他才回到自己的屋子去了。

羅織醉醺醺地趴在桌子上,她的丫鬟走了進來,低著頭十分恭敬地問道:“娘子可要洗澡嗎?熱水已經燒好了。”

“不急,先給我拿紙筆來,”這位看上去已經醉的很了的花魁攏了攏頭發,她滿身酒氣,臉上紅暈一片,像是塗了一層胭脂,但眼睛卻還明亮,說實話半點都不含糊,“你一會把這個送去給齊掌櫃。”

安國長公主養了個小官屬實不算什麼大事,可至少也算條訊息,羅織在黃色的草紙上寫了兩行字,誰知道上頭有沒有用處呢,萬一哪天上頭的人想巴結公主,這也算條路子嘛。

自從那天季準膽大包天擅自爬上了燕淩的車,他們的關系確實更近了一步。

這具體表現在燕淩對他的肢體接觸變多了,雖然這些行為都具有很強的隨意性,有時候還伴著令人惱火的輕視,但季準確實從這些接觸裡獲得了極大的快樂。

而且除此之外,他還承擔起了燕淩身上的一部分事務,武恩侯世子就要迎娶新婦,燕淩把不少精力投入到了各項準備工作中,季準便在旁邊替她抄錄各種名單——這原來是雲雀的活,但季準也能做,他字寫的也更好看。

季準本以為燕淩是為了責任才如此費心費力,畢竟她和武恩侯生活在一起的時候感情很是冷淡,但很快他就發現燕淩對好繼母的名聲可以說是毫不在意,她確實是因為喜歡這兩個孩子才親力親為,或者說是因為喜歡那個小姑娘,才對她的哥哥也添了一份愛護。

“殿下替世子費心了,”季準把厚厚一份禮單抄完,這裡面是武恩侯府為新婦準備的聘禮,燕淩還從自己的私庫裡為其加了一份,“很多親生父母也未必替孩子做到這個地步。”

燕淩笑盈盈地看了季準一眼,他沒比程素大幾歲,實際上,就連她本人的年紀對於程素來說也只能做個姐姐,聽季準一本正經地說孩子,真是要有多好笑就有多好笑:“沒什麼,這裡面不少都是他父親給我的,其實我還有很多,等小錦兒出嫁的時候就都給了她。”

季準抬眼看向燕淩,她笑得比剛才情真意切了一些,程錦十分討她的喜歡,她每次去武恩侯府幾乎都是為了去看望她,季準覺得燕淩大概是喜歡孩子的,只是武恩侯多病早逝,他們大概沒機會要一個自己的孩子。

他的心産生了一些微妙而膽大包天的想法,如果燕淩不止是把他當成一個玩物,那他們是不是可以有個活潑可愛的小姑娘?他的臉在遐想中微微紅了一點,順便在心裡唾棄自己真是下流。

“您對程小娘子真是疼愛,”季準把心情迅速地收拾好了,“若以後有了親生的,怕不是要嬌慣壞了。”

季準這話帶著點逾矩的試探,他其實有些忐忑,燕淩很可能因為這話跟他發脾氣。但和季準想象的情景相反,燕淩只是微微愣了一下神,然後輕輕笑了起來。

“我親生的孩兒可不會嬌慣壞了,”她有點懷念地說道,“他一生下來就被大妃抱走了。”

季準的腦子已經因為這個重磅訊息卡殼了,他震驚地看著燕淩,好半天才磕磕巴巴地說道:“您在北荒有孩子嗎?”

“當然,是個男孩,”燕淩語氣很平淡,“和小錦兒差不多大。”

季準從來沒有聽說過安國長公主有什麼孩子,就是其他人也從來沒有談論過這個孩子的存在。他漸漸從震驚中回過味兒來,有些小心的問道:“那他現在還在北荒嗎?”

“應該吧,”燕淩沖著季準笑了一下,“我跑的時候又沒帶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