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音量小,帶有不甘和些許氣憤。

裴沅噤聲,到嘴的話卻又突然說不出口,不知要說什麼了。

他承認起初便對她帶有成見,相處這十幾天下來,雖心中成見仍舊存在,可他也有公允之心,瞭解她為人赤城,相比於旁家而言,她心性單純。

慧娘身份複雜,他也有難言之隱,叫他體諒她,那誰來體諒他?

“在家從父,出嫁從夫,桑尚書就是這樣教育女兒的?”

“我爹才不會處處拿著倫理綱常討伐自己親女兒。”桑榆道。

言下之意,只有你這般死板教條地嘴硬。

裴沅漱口擦嘴,接著自然地從手旁的架格抽出一本書來看,結果是不入流的話本,剛準備原位塞回去,結果拿出來容易,放進去難,因為坐輪椅不方便,半天伸手夠不著,桑榆看不下去,便邁步上前把書接了過去。

“你自己偏心眼兒,向著自己府上的下人,還說我鬧脾氣,你還真是倒打一耙,混淆黑白。”桑榆隨便挑了一本傳記扔進了他懷裡,轉頭坐在了不遠處的榻上。

桑榆安安靜靜地翻著手裡的書,一直忍耐到了晚上。兩個人之間保持著微妙的沉默,阿岫進去端水的時候,就看見兩個人各湊在燭火下捧著一本書。

趁著桑榆去淨房洗漱的時候,裴沅自己挪到了床上,靠在床頭的紅木雕花櫃子上看書,直到桑榆出來,他也依舊是那副樣子。

桑榆脫鞋站到了床上,一腳跨過去鑽進自己被子裡,然後背過身,旁邊的人沒什麼動作,都靜悄悄的,不過合上眼一會兒,燭臺就熄滅了。

她緩緩睜開眼,瞧著眼前的床幔,腦中不由地想起了事帕的事情。

裴沅有瞞著她的事情,但是她無從得知。

自裴沅齠齔之年,便在京城一眾官宦子弟中嶄露頭角,文通六藝,武備皆修,甚至八歲彎弓走馬,一度成全了繼承安定王風範的佳話,可自從失了父母雙親的庇護,裴沅便成了眾矢之的,絲毫沒有忠誠之後的待遇,反而成了任人欺淩的物件,不論是出於公報私仇的朝臣,還是拜高踩低的公子們。

再加上皇帝的偏聽偏信,置之不理,京城內的公子們便愈加隨性而為,將欺負忠臣之後成了一種消遣。

桑榆從小處於後宅閨房,拐著彎兒地向閨友打聽他的情況,就算知道了,也無可奈何,幫不了絲毫。

再到了後面裴沅摔斷腿,安定王這個稱號就逐漸淡出眾人的視角了。

人們再提起來,也多是一句嘲弄。

因為她瞭解他的過去,所以裴沅現下這種別扭性子她能諒解,再加上他身體不好,方才看書他咳得那一陣兒,屬實是把她嚇著了,生怕他就此背過氣。

桑榆心裡猶豫了好一番,還是趁著他沒睡著的時候轉過了身。

有帷幔圍著,外邊窗戶裡灑進來的月光透不進來,桑榆僅靠自己的感知大概猜測旁邊的人有沒有睡著,她正在心裡思量要說些什麼,裴沅便先出了聲。

“我那日火氣大,朝你發了火,確實行事欠缺,但你率性而為的性子也該收一收了,你已為人妻,不是待字閨中的千金小姐,一言一行都牽扯著裴家和桑家的臉面,這次我也有錯,所以才來,若是再有下次,我必不會縱容。”

桑榆不滿,“那你可曾想過,我因何率性?我也是讀過書的人,你為何不想,我心裡的委屈?”

裴沅頓了頓,“犯錯的奴才我已經按規矩處置,你還有何委屈?”

他雖放任府中事務不管,但也不傻。

經由此次事發,府上很難再找出一個作亂者,就算是興事,也要好好掂量一番敢不敢,受不受得住處罰,小心最後落得個人財兩空。

桑榆看著裴沅清冷的側臉,心上卻發空,分明是近在眼前的人,卻覺得隔了很遠。

話裡話外,說到底,他還是怪她。

心口就像是吐了一團棉花,不上不下,卡得她難受,剛翻過身子,便又聽見他說,“你是我的妻子,也是府上的主人,往後若是再有人興風作浪,不聽管轄,你自當懲處,只要佔理,我必定是會向著你的。”

許是知道她失落,臨睡前又說了一句軟話,語調比之前放緩了不少。

桑榆感受著身後淺淺的呼吸聲,漸漸睡著了。

她睡覺不安穩,到了後半夜總愛把自己的被子踢得不見蹤影,就好比翌日一早醒來的時候,她發現自己蓋的竟然是裴沅的被子,而被子裡的人早就不見了,人家早早就穿戴整齊打算洗漱了。

阿岫來伺候她晨起,拉開帷幔瞧見她蓋著裴沅的被子,抿嘴好一頓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