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崔正道最近很是發愁,一是乘龍快婿突然身亡,還是遭人報複,二是這人父親鄭老只這一個獨生子,還是晚年得子,如今養到二十往上正是好年華卻突然命隕,事發當日人還在他崔府上,府中上下沒一個人有事,唯獨鄭老這根獨苗沒了。

鄭老勢必要將楊伯登這些人碎屍萬段在次,對他來說,拿崔家是問卻是頭等要緊大事。崔家靠鄭老提攜步步高昇,若是因此得罪,豈不是很快將一朝敗落?

這月下來,鄭老顯然對崔家的關系淡了。

故崔正道正是無比發愁。

崔府另一個悲傷欲絕的,卻是崔燈霓。好不容易謀來的婚事突然沒了,而她一直為之付出努力的崔家,也迎來了最恐怖的毀滅時刻,鄭老悲傷之下,不可能不問罪崔家,即使楊伯登入內純屬硬闖,崔家家丁已全力阻攔。

正如她所料,沒過多久,崔家突然受到打壓,在聖上面前舉步維艱。

崔父終日惆悵嘆息,嘴裡神神叨叨說著“崔家命數盡也”,又後悔當初不聽崔老叮囑,再這樣下去,這麼一大家子人都得吃不了兜著走。

崔燈霓看在眼裡,不甘就此落敗。

她仍舊如少年那般著一襲紅衣,毅然決然私自去見了鄭老,打算把父親不好意思攤到明面上、或是已攤開並且懇求但無用的那些話再表達一番,以求為崔家搏個出路。這是她一生尊嚴所求。

當年她放棄韋延清選擇輸給了陳綰月,接著鄭公子又莫名喪命,今時若是連家族也敗了,那她多年算計又成了什麼?她沒有臉再見人,也不願落後於誰,尤其是陳綰月。

那個丫頭什麼都沒有,只有一張絕好容貌,頂多再乖巧些,可後來墮落,連乖巧也沒了,讓她很是看不起,可偏偏她還是爭不過陳綰月,韋延清從沒有一刻屬於自己。分明陳綰月什麼都沒做,他就喜歡這個人,而她噓寒問暖,精心策劃,卻始終得不來他的一句回應。

她不是恨誰,也不是特意非要是陳綰月,可從她懂事起直到現在,貌似都在跟陳綰月過不去,不願在姑娘中不是魁首,故和她爭,可正如韋延清一樣,她還是什麼都發自真心,毫不費力便能得到她想要的所有目光。

如今若要她過得難堪,即將淪為庶民,或敗給他們……

崔燈霓忍著淚光,豁上去尊嚴悄無聲息往鄭府去,即使要她跪下求鄭伯父,那也可以。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鄭家上下卻仍舊對她以禮相待。

崔燈霓兀自茫然在堂中等待,過了很久,鄭老邁步入內。

一眾下人都默默退了出去。

崔燈霓這般聰慧的人,如何猜不出幾分意思,然而她怔怔地盯著一步步走近的鄭老,身體卻如發麻了般無法動彈,此時她的心中有兩種尊嚴在對峙,一種是與別人競爭的尊嚴,一種是隻有她自己知道的尊嚴。

她問:自己的尊嚴護住了,能保她和崔家大難不死並有尊嚴地位地活下去嗎?

也在這時,她忽然意識到,為何鄭老會突然提拔崔家。

又為何特意跟爹爹說起海棠花。

猶記及笄那年,鄭老與其夫人赫然在賓客之列,見了她,曾微笑誇了這麼一句話:“令愛酷愛紅衣不是沒有道理,花如其人,熱烈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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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燈霓是哭著走出鄭府的,一開始她並沒要哭,也堅決不哭,更覺沒什麼好悲傷的,可一出了門檻,目中所及不再是鄭府的布設,而是陌生又熟悉的舊街巷,對面一棵梨花樹開得正好,一朵梨花飄落在她掌心時——

她忽然無窮無盡地嗚咽哭了出來。

突然記起了兒時的種種美好,姊妹們在一起嘲笑嬉鬧,經常聊的是詩詞歌賦,彰顯的是自身美好,如今什麼都汙了,也什麼都沒能落下。

那時她和陳綰月各有一副花箋。

直到此時,她一下子全明白了那花箋是何徵兆,可笑又荒唐,然而即使知道這一點,崔燈霓也仍往那花箋上聯絡了去。她的一生,不正是可笑又荒唐?

什麼叫“一樹梨花壓海棠”,那是她與鄭大人的洞房花燭夜。

什麼叫“嫦娥搗藥香難棄,月華偏引無雙郎,荔枝唯配皇天情”,那是陳綰月與韋延清的金殿沐恩時。

崔燈霓忽然瘋了似的想要嘲笑,或是笑自己,或是笑鄭老,卻又拼命忍住,行止不見端倪,一步步走回崔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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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數月過去,北方蠻族還是大舉兵力南下,率先攻打旭朝。

佈防圖雖未落入異族手中,然其野心卻仍然日益膨脹,更兼旭朝亂象橫生,君無實權,正是趁虛而入的大好機會,機不可失失不再來,若被譽朝搶先一步,那就不好對付了。若是等他們鷸蚌相爭,好漁翁得利,不知為何這分裂的兩個朝廷又遲遲不動幹戈。

只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兩朝統一是大勢所趨。他們能等,北方的統治者卻等不下去。

可能這位蠻族首領也沒想到,這次進攻竟能如此順利。

旭朝能用的大將已經沒幾個了,就算得用,也抵不過朝廷的意思,節節敗退,好軍計一個個都消滅,錯失良機,好將領一個個都如石頭般不得不往裡填命,即使知道能有活路,這座城池還能守住,這城百姓還能活。

有幾個違抗朝廷,過後被斬首,敵人再次侵入,這座城池還是沒能守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