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好在傍晚時分,秦王與景王各自出宮回府。原來韋史傳喚入宮本意,是為當面說和,畢竟都是一家血脈,同伴成長,自然不比生來便為皇室子弟之間多心,何況一母同出,又另當別論。韋史堅信沒什麼是不能修複完整的。

事實上,也確如他所料,兩個兒子才見面時互相看不順眼,他有意留下二人同吃午膳,欲使父子三個重拾親切,過後果然各人氣消了些,連他自己也覺寬慰。

再借此把事說明白,當是輕而易舉。

景王要面子,自是不會明說為何氣惱,韋延清心知肚明,也不提起,只是一場家宴下來,兄弟二人冰釋前嫌。玉佩已碎,景王自然無法歸還,韋延清當即大方表示無甚所謂,家中還有一堆同樣物件。

酒酣耳熱,兩位王爺都在宮中飲得醉有七八分。韋延清酒量雖好,但心知父皇顧忌,也便不把話挑開,自顧自多飲了幾盞,直至和景王一般大醉。

範動常隨他出入,費勁把人扶了回來。韋延清也不計較父兄忌憚,早在從江南迴來之後,他就悟得並沒有永遠的同伴,只有同夥,故冷漠也好,太置之度外也罷,他只守心去從中取得自己想要便罷。

都說他是從娶外室那一年開始成家立業,實則不然,自在江南混跡那三年,他就已經有主意到明白了自己將要擔負的責任,遲早會離開父母,也早晚會重新擁有一個家園。剝離蠶繭依賴之痛,他早就體驗過了。

故今晚擺開筵席,父子三人同坐,無不其樂融融,但實際上又是什麼蠕蟲?他所警告的“家和萬事興”早已成了笑話,只有一層薄薄的紗紙將眾人言談笑貌矇蔽。

父皇暗有忌憚,大哥心中有隙,至此境地,終是魚和熊掌不可兼得,他既有權柄,那便不能不受這暗流湧動的分崩離析。他當然也不會蠢到把權勢拱手讓出,成為他人待宰的魚肉,不過是痛惜而又無可奈何罷了。

秦王府劃地規整,巡兵值守森嚴,靜謐得只有甲兵僕從走動之聲。陳綰月等待多時,仍不見人歸,期間使府上親信去宮城附近打探過幾次訊息,也都報說沒有異動,臨近黃昏,又有範動身邊侍衛快馬回來,傳示宮中要進家宴,王爺應會晚歸。

說讓姑娘不用等了。

陳綰月提心吊膽了一整日,這時也不差再等幾個時辰,也了無睏意,便坐在王府主院裡的一間西廂房,翻動詩詞在看,偶爾與在旁陪侍的柳嬤嬤幾人聊上幾句。

碧頃想得周到,瞧了瞧外面的天色,再一看刻漏,忽而提醒出聲:“想必王爺這時候也該回來了,姑娘不去房裡嗎?”

裡間外面,吉祥也掀簾走了進來,笑嘻嘻道:“熱湯備好了,可以用了。”

陳綰月緩慢擱下書籍,燈燭已經燃燒將近一半,不覺眼睛有些發酸,於是起身活動了會筋骨,方才碧頃和吉祥所言,她都有聽見,便彎唇輕輕一笑道:“是該回來了,王爺要用的熱湯可有備妥?”

吉祥回道:“應是好了,追魚在那邊呢。”

陳綰月點點頭,也不答言,徑自揉了揉脖頸,微有倦意地打了個哈欠,一面伸著懶腰,一面往浴室走去。

她沐完浴出來,才擦幹頭發,門外忽有王府下人來喊,沒過一會,碧頃和迷迷糊糊發困的吉祥一齊走進來,面有憂色道:“是王爺,看樣子飲了不少。”

兩人慌慌張張地去過鏡奩旁,那位回來的突然,時候不大夠用,見兩個丫頭都急紅了臉,陳綰月只叫隨意挽個低髻就好,又命人去廚下燉了解酒湯,自提燈往正房裡漫步走去。

陳綰月行至簷下,面前房門忽然被人推開,追魚端一隻託盤,其上放著一壺釅茶,兩條巾帕,還有從男子身上解下的繡春囊,忙行了一禮,並讓開身子,狀若求助催促。

她看了一遍,喊住匆匆要走的追魚,隨口問道:“應是還有一隻玉佩,可也解了下來?”

追魚茫然不知,如實回答:“並不見什麼玉佩,王爺今日身上帶的只有一個黃縧子繡春囊,這也是姑娘親手繡成的。”

陳綰月點頭沒再追問,心下大抵也知道那玉佩是怎麼個下場,把提燈交與了旁邊看守的侍衛,一眾人也都退下,追魚將那壺茶水遞了過來,懇求道:“姑娘好歹讓王爺把這茶喝上兩盞,今兒個回來也不知怎麼著,勸不聽勸,話不成話,只一個字不肯蹦地往床上躺了歇息,眼不睜耳不聽,估計天雷下來也不聞。”

“這都是小事,但只一條,若是不好好解酒,明日早起必要頭痛。”

說著,把託盤又往前伸了伸,陳綰月也覺稀奇,一邊接過託盤,一面秀眉輕皺,彷彿自言自語地疑惑出聲:“怎麼就突然飲了這麼多?”

追魚搖了搖頭表示不知。

陳綰月不再耽擱,推門而入,那廂追魚正要提醒先捂了口鼻,以免初聞太過刺激,陳綰月已驟然間紅了雙眼,彎腰連連輕聲咳嗽。追魚嘴角微抽,想說要不還是換他過去,卻見房裡那姑娘不緊不慢揮了揮手,示意無礙。

如此,追魚也只得把門一關,嘆了聲無奈,踱步離開。

裡面著實酒味甚大。陳綰月往裡走,繞過屏風,果然瞧見床上躺了個身形高大的男人,玄色蟒袍未褪,就那麼和衣倒臥,靴子也在腳上。她悄悄走近前去,把託盤輕聲擱在一旁的矮幾上,蹲下身去欲給靴子脫掉,不防他右腳一動,彎腿便踹。

陳綰月忽然悟出,為何這男人連靴子也還在腳上,奈何她沒武力,更兼柔弱,他一腳踢在肩上,疼痛難耐,她雙手向後撐去,跌坐在床下,左肩連帶著全身發麻。

無辜捱了一腳,她禁不住又羞又惱,好在不算沉重,二話不說跳起身來,哪肯忍受這一踢的羞辱,兩手並用地爬上床去,騎在男人身上,兩只小手氣極去晃他雙肩。

“你醉了誰也不認,胡腳便踹,快起來……”

越想她越委屈,尤其是見這身長體闊的大男人還睡得閉眼香,一個聲兒不覺,又記起今兒個什麼也沒做,只為他懸心罷了,更是心情複雜,霎時之間,淚刷刷的掉,不可中止。

期間有幾顆淚滴砸在韋延清臉上,悠悠醒轉,模模糊糊看出是誰,卻只抬手捂了額頭,仍把鳳眸閉上,皺眉略顯煩躁道:“怎麼了?”

聲音嘶啞,都快不成調了,若非陳綰月細心聆聽,還真不一定能聽出他說的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