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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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種情思,不足與他人道,故陳綰月只是勉強又真誠地彎出一笑,她不能強求旁人身臨自己之境,這一段解勸理解已是崔太後肺腑之言,況且她從來不是以德報怨那一類的人品,自當表露感激,回饋他人真心。
可到底如何,再多一句話,她也說不出口了。
崔太後亦不知該怎般安慰,又是一年,眼見不成,多少苦味盡在其中。她也發覺了,以往這孩子嬌俏靈動,不認命地用心要去尋個相守,可漸漸長大,越來越知多少不易與無奈,竟看淡了去,句句言言都是希望延清能夠更好,而絕口不提兩人情分。
也有許多旁人無法涉足,甚至是延清都不能觸及的心事了。
崔太後忽而笑了笑,道:“綰兒以後有什麼打算?”
因方才所想,不及思考,陳綰月下意識道:“像太後娘娘一般,能可臨危不懼,保護家園......”話罷,她臉頰泛起紅暈,又補充了句來緩和,“還有學香。先時拜了林老夫人為師學那制香,諸事耽擱,不算為始。”
“制香?”崔太後一怔,點頭思道,“這個哀家倒是聽延清說起過。”隨即一笑,“至於保護家園,你現在就是如此,不正是有危難時站出來帶領族眾,無危難時治家樂業麼?人生在世,也不過是那麼一回事,不必太較真,也不用太荒唐,有心者自有樂土,無事忙自有苦短。”
“哀家現在,便是撂開手不去管了,享子孫天倫之樂,其餘事情,都由你們年輕人做主。”
陳綰月神情頓住一瞬,驚訝道:“他......王爺和您提過?”
她一直以為,自己的事在他那裡並不算特別,起碼現在已經不足夠與二人特意提及,兩人之間聽過也便作罷。畢竟他有很多要緊大事要圖,怎又能顧及她隨口一提的事情。他更多的是默默無言,將她一應所求安置妥當,很少提及過其他。
沒有這句提醒之時,陳綰月不覺有異,然聽到崔太後不經意間聊起,她卻莫名心間湧入一陣奇異的鼓動,砰砰撞擊心髒,使其跳動不可抑制。
崔太後笑笑沒有回答,只是從藤椅上起身,兩個宮女忙去攙扶,一面進殿,一面忍俊不禁道:“你這孩子,他是你一生的可靠,不過說起兩句有甚稀奇?那是應該的而已。罷罷罷,讓你來陪哀家到底是錯了,活生生拆散你們兩個,到底正該是急於相見的時候。明日等著吧,秦王總會來的。”
陳綰月不覺錯愕:“來看我......和太後嗎?”
她順著話也就說了,末尾覺出不妥,忙粉腮一鼓,補充上一句。
崔太後停頓下來,回身搖了搖頭,沒好氣地頑笑道:“若真是為看哀家,也用不著日日跑這麼勤,只怕是順便罷了。昨兒個他來,不容拒絕說要接你去王府,也不顧及把哀家這一張臉皮給扯壞了,話裡話外都是問你吃得好不好,睡得可安心,又說你認床,用不用把以往常用的枕衾送來幾套。”
“這些瑣事他不好意思當面問你,也只能煩躁到哀家這裡來了。”
毫無防備之下,被崔太後給一頓搶白,陳綰月也禁不住紅透了臉,半晌吐不出一個字來。
他怎麼,連枕衾都問......
不過她確也有些認床,才來那幾日自是睡不大踏實,但適應過後也就習慣了。她對客居習以為常,因此也不大注意這些,沒想到不等她提及一二,同床共枕後他已經看了出來。據此回想,陳綰月忽然意識到曾經所不為過心的細節。
兩人初嘗禁果那一晚過後,幾乎次次都是他來尋找,便是有幾回偶經東房,他起興說要停留,當晚也大多是溫柔以行,若是失控,啞聲私語的挑趣,多是逼著要她回答——
“覺生嗎?要習慣我。”
帳子裡即使暖味生香,也仍能嗅到令她心驚不已的冷淡松木氣息,透過紗帳,她淚眼失力間,依稀可見獨屬於世家公子風度的佈局,端雅清俊,陌生而又奇異。往往這時,她會抱他抱得更緊,哭得更發心,想從糾纏中掙紮逃緩一口氣的感覺也更加強烈。
那時只以為是他有意挑撥,現在想來,多是從那一晚過後便知道她認地兒了。
她記得很深,不管是痛還是樂,幾乎都銘刻在心底,當時是在太妃府上。
思潮洶湧,不得不逼迫紅了她的臉頰與耳垂,這種事她自然不肯叫人瞧出,階上又站了一溜兒的宮女太監,還有莊重和藹的崔太後,陳綰月一時間既不能控制不去想,又不能不懷羞慚,悄也似的低下頭去只是沉默。
天邊月色朦朧,大殿前掌燈幾盞,明夜如晝。眼看陳綰月無法直視太後,後者心目瞭然,意味深長的細微一聲輕笑,悄步走入殿中去。
幾乎是猝不及防,陳綰月的思緒忽然斷了線。
她抱上雙膝,抬頭又看了幾時彎月,不覺怔愣起來,遐思嫋嫋。直到柳嬤嬤出聲催促,並為步階之上的美人披上防寒披風,陳綰月這才起身回了偏殿。有關那道背影,顯然女郎擁有絕色容顏,且神情溫柔寧靜,大眼一看,便知正是她年華最好之時。
歲觀正青,綺麗傾國,旁人見罷尚能扼腕痛惜,嘆其紅顏不逢時,何況本人。若能渡此悲歡,仍舊誠心去愛其他,付與真摯,必要是極盡溫柔之人。
崔太後歪在窗邊榻上,看著這一幕。
遠在秦王府書房批閱公務的孫兒當然不知,他錯過了心上人有多麼柔情四溢的一刻。那是獨為他而有的釋然,也是堪比昭君出塞、貂蟬報義時的堅決。
或許是她誇大,但無論如何,即使未見古時美人,她想綰兒的姿才,必不低於哪一個,這是天地人間有目共睹的事實。
若非如此,怎偏生許她風流婉轉,命運無常?
這陳家姑娘頗有當年陳大將軍風姿。
換言之,這孩子經歷這麼多磨難,仍能對所有人溫柔以待,並堅持對延清的感情,留在此多事之秋,不使他落空,在崔太後看來,不管旁人是否看透,她倒認真覺得這該是一位極慷慨的血性女子。
著實有情有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