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綰月無聲嘆了口氣。

韋茯雪的孩子,一個無辜的孩子,就這麼沒了。範家長子年方七歲,看見陳綰月驟然痛苦的模樣,嚇了一跳,瑟瑟上前抱住了她的身體,小小的懷抱試圖讓失魂落魄的嬸嬸緩和過來,恢複以往平靜:“小嬸嬸,你不要哭了,阿煜保護你!小叔叔那麼厲害,他一定會回來守護小嬸嬸的。”

說著說著,阿煜彷彿很害怕,聲音抖了些,他年紀尚小,又不知是何狀況,只是看見陳綰月在傷心,他也便悲傷起來。陳綰月忽然清醒過來,腫著的雙眸不可置信掠過自己懷裡的兩個孩子。李紳並未強行把阿煜兩個也趕去東廂房。

她還抱著他們。

陳綰月思忖片刻,勉強牽出一抹笑,緊緊擁住阿煜兩個,點頭輕聲安慰道:“不要怕,有小嬸嬸在。你們都很乖,答應小嬸嬸一件事可好?”

阿煜兄妹倆不住重重點頭。

陳綰月笑了笑,轉過身去,對今晚頗有耐心等在一旁的李紳淡聲道:“我可以跟陛下走,但還請陛下容我與林老夫人她們短暫告辭。”

李紳略一沉吟,依聲應允,站起身來,並沒有多大歡喜。他知道,她只是聽懂了方才他用來威脅的言外之意,明白掙紮無用,故才有此妥協。她還是念著相府,也不願因自己再使他人橫遭禍患。再則,她想是也清楚,今晚無論如何,少不得都要從了他。

若是以往,李紳自是不屑逼迫一個女人。他骨子裡也是倨傲且自持。但事已至此,她放不下心裡的芥蒂,那他也無需再忍,怎容她一再任性,反靠去韋延清懷中,那成什麼事了。只要打破兩人的僵局,讓她明白他心裡有她,可以放心地依靠他,一切都將迎刃而解。

這便是李紳一路上所想。

她心中的芥蒂,他會親手拔了。同時,他再克己複禮,也忍不下她日日夜夜依偎在別的男人懷中,嬌聲細語,一想起來,李紳便嫉妒得發瘋。是她故意惹惱他的,那就怨不得他不憐香惜玉。

李紳眼中暗色閃過。

良久,陳綰月從東廂房出來,才下臺階,李紳大步上前,當著眾宮人的面,彎身橫臂將她攔腰抱起,穩步穿過庭院向外走。陌生的男人氣息,陳綰月緊咬著唇,掙紮幾下根本是無用功,她想到待會兒會發生什麼,瞬間淚如泉湧,又不好哭出聲來,顯得委屈極了。

她動了動手,極想扇去一洩憤掌心,可下一瞬,相府屍橫遍地的慘象便出現在她的腦海之中,養育她長大成人的崔老夫人面容不再慈祥,只有從額頭不斷流下的血。李紳的警告,她不會聽不懂,更不會裝作不懂。

然而李紳突然如此大發雷霆,甚至不惜追來幽州,她很難不去猜想這其中可是有什麼誤會,或是其他事情。既然韋延清不在,又無人敢違抗掌握生殺大權的李紳,那麼她只有靠自己去解問,以求躲過今夜漫長。

陳綰月心膽俱裂地望了眼那寬敞車駕,裡面掌著幾盞銅燈,燭光沒有章法地猝然搖曳,才倒在錦座上不到兩個呼吸,她突然從未有過的害怕起來,不似方才冷靜,渾身劇烈顫抖,雙手去擋傾身壓下的陌生氣息。

四下無人,他亦不再忍耐,握住她的手腕,逼問道:“你還念著與朕的孩子嗎?”

“陛下在說什麼?”

她低聲哭泣著,顫顫巍巍去拉拽男人的腕部,卻因驚恐而失了力氣,只得去護著衣物。李紳堅持以為她對自己有情,只是礙於宜貴妃才置氣,故沒管她的掙紮,三兩下扯開了她的外衫。陳綰月失聲驚呼,口內不住地哭喊:“夫君……”

李紳一愣,隨即明白過來她在喊誰,臉色頓時陰沉起來。

她雙腳不住蹬著,彷彿很抗拒他的靠近。

李紳一向不愛強人所難,緩了語氣,慢慢從她的手臂開始撫摸,陳綰月戰慄了一下,聽見他似是悲傷似是妥協地低聲道:“綰兒,朕知道,你還在怨朕。”

“你以為李太醫是朕買通來欺騙你的嗎?還是說以為朕眼中容不得咱們的孩兒?朕都是為了你好。你跟了韋延清,朕心裡有你,不忍你因為這個孩子名聲受辱,遭他們冷眼相待,故使李太醫暗中滑掉,再縱容他們製造假胎之象,洗清嫌疑,如此便沒人追問。就連李太醫和德公公,也不知道實情。至於李太醫,朕已經命人處理了。除了朕和你,不會再有第二人知道,這個孩子是朕的。”

“朕今日來,就是接你入宮的。”

陳綰月愕然大驚:“陛下切勿胡言!”

如此這般,她忍無可忍地抬手甩了一掌過去,正中李紳側臉。

他頓了頓,唇角笑意褪去一些:“朕體諒你,也不同你計較,說到底,是朕酒後忘事,沒能及時給你和孩子一個名分,致使不得不失去咱們第一個孩兒。”

陳綰月幾乎氣笑,望著他直說不上話來。

“若非朕去相府尋你,恰巧遇見崔府三姑娘,她倒是個好人,義憤填膺地不畏懼朕,上來就為你把朕一頓臭罵,怪朕薄情。你為何不告訴朕三月前的那一夜是你?朕也是後來聽宮人說起房裡的人是韋府二奶奶。朕本以為,你不提及,是你無措,故未聲張,只借李太醫來忍痛割捨下這個孩子,避免讓世人詬病。可崔家那姑娘把朕臭罵時,朕才恍然大悟,你愛朕愛得有多深。”

“……”。

“朕聽她說,你為了朕,與韋延清故作暱態,以免懷疑。”

“朕還聽說,滑胎那一晚,為了這個孩子,你與他大吵一架,竟氣倒在榻。”

思緒回到三月前,陳綰月不由皺緊眉頭,唯一聯系起來這一切的,也就那一夜了。韋崔兩府因宜貴妃盛寵,得以入宮遊玩觀燈,當夜在別苑住下。誰知一人醉酒走錯了房,身著龍袍,她那時就已經知道緣因寺的李公子竟是九五至尊了,只有了夫君,並不願再勾出這一段情緣來,故讓吉祥留下絕情一箋。

那晚她惶恐跑出,正遇著崔三姑娘。兩人對視半晌,她心中未平,急欲尋找在殿中與朝臣議事的韋延清,匆匆提醒過陛下進錯房門便走了。冒然闖進殿又過於失禮,故她只在外等候,待韋延清出來,滿腹不安又無可言說,恐他平添怒氣,漸漸的也就把這一樁事兒給忘了。

何況她正驚懼皇帝是當年李公子,又深知他尋找自己多年,怕經此一鬧被認了出來,倒不如趁著此番酒醉,當作無事發生。這樣看來,崔葳蕤在相府住著,朝夕相處,並心思細膩,聽聞她與韋延清當日不和,又滑了三月前有的胎,還有他無意的“野種”之言,應是使其誤會了什麼。

這種事,崔三姑娘未出閨閣的女郎,又涉及要害,自然也不敢來徵問她。畢竟是沒有證據不辨真假之事,如此質問,卻彷彿終於認準了她與李紳有什麼首尾。有各樣容易引人誤會的巧合在先,陳綰月雖不知崔葳蕤到底是敵是友,但還是詫異她竟把李紳數落了一頓。

陳綰月忍不住鬆了口氣,出聲打斷他道:“陛下誤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