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兩廂對坐,碧頃親奉了茶,駙馬府女使班列,分別侍立身後。陳綰月將眼看去,初對視仿若相隔一世,她許久沒有見過李皎然,只聽凝香等提起,不過幾瞬,忽見公主紅了眼眶,似倨傲地昂頭妥協出一句質問:“陳義心裡有你,而無本公主。”

能質問她什麼?

陳綰月既覺莫名其妙,又不知這其中的質問語氣何來,畢竟她與陳義早就沒了來往,昔日有親事走得近,大抵是陳義慷慨相護,解她難堪。這她還是有自知之明的。陳義此人,眼神清澈,身清氣正,喜不喜歡一個人,有無情意否,都不會使對方誤會。

故她是極喜歡陳義此人的,但絕非男女之情。

她相信陳義亦是如此。

這句斷言不大可能。似是看出她面上不解,李皎然偏過頭去,也不開言,陳綰月心下一頓,瞧公主如此肯定之態,眉梢不由輕鎖,當下把房內的其餘人等都打發出去,微微一笑道:“不知公主何出此言?”

李皎然看了半晌,似是覺她言辭懇切,並無不真誠與其他情緒,忽而整個人黯然魂傷,臉色漸紅道:“你不知道,我與駙馬遵旨成婚以來,從未有過夫妻之實,他久住書房,本公主並無得罪他的地方,若非為一人守身如玉,又怎會冷漠至此?”

“況且......”她話音停了停,眉頭緊鎖,“皇兄為你和陳義賜婚,他是一些反抗也無,並與你談笑自若,但婚事換作皇姻,未婚妻成了我,陳義卻力勸皇兄收回聖意,我想少年夫妻需磨合,故婚後再論不遲,不想他竟這般絕情......”

陳綰月也是吃驚,只涉及他們夫妻間的私事,不便多問。無奈之下,眼看公主無計可施,陳綰月再三與她保證了,公主方信,為撇清嫌疑,陳綰月便答應下來一同解決了這件事。兩人當即相攜去盧太妃處計議。

誰知盧太妃只是一笑,並不大覺得有何難處,提議道:“既是你問駙馬他卻不肯說,那就想個法兒把人攔下,使他無路可走,男人經不起逼問,你細細盤問,柔情以待,他自說了。”

“不是沒攔過,只是他非要走,即使我用盡渾身氣力也不能攔。”

盧太妃道:“想留下一個人,用氣力是最無用的。”

陳綰月聽了,亦笑言:“得用心。”說罷,三人都不禁失笑。正為著公主夫妻之事,輕松調侃一二也屬常情。

“我教你,”盧太妃也覺有趣,三人湊著臉笑鬧一陣後,盧太妃揩了把陳綰月的臉上軟肉,打趣道,“你也該早來問你這好表嫂,能教延清這種性子的收了心,除了事務便是她,甚至心甘情願,怎能沒有些許心得?滿府上下,誰不知他們二爺和二奶奶感情好。”

這話倒叫她過意不去,怎麼說也到不了“除了事務便是她”的地步。陳綰月禁不住訕訕一笑,忙打岔繞回這件事上,盧太妃又說了一回,指她面皮薄,這才正言道:“事不宜遲,只今晚你便命人去請,就對駙馬說,你從我這兒接了些新樣茶點回來,叫你們兩個吃了,說來我是長輩,諒他不敢不從,待人一來,使人悄悄把門鎖了,你們是夫妻,正為解除隔閡,你也是為兩人感情,陳義並非不懂事的孩子,必不會怪罪你什麼,有什麼話,長夜漫漫,你兩個慢慢說就是。”

陳綰月點點頭,也不附和,而是輕聲道:“我依稀記得,陳義此人心思玲瓏,若無個原因,不會說娶了一個女子卻又冷落人家,他是個知禮懂情的君子。你們說開了,一切都迎刃而解,想他以後必不會不敬你這個妻子。”

時下,李皎然聽了,閃去一旁,自去囑咐身邊親隨。

這廂安靜下來,盧太妃向陳綰月彎了彎唇,溫聲問道:“延清走了?”

“今晨才走。”

已提前兩日給太妃府送了辭信,韋延清也來拜別過,陳綰月這時來,雖說是碰巧,但也著實該走動這一遭,若非叫那些事情絆住,她原該來問候一二。以往盧太妃對她多有照顧,當初日子難過,也提過不少次帶她來這邊府上住著,只是由於多種不可言的壓力,不得不作罷。

話猶未絕,忽有侍人來傳,不過多時,崔琛邁步進來請了安。

陳綰月目光一怔,隨即微笑看著他,兩人並沒對視上,互相守禮地道了好,就沒再說過話了。崔琛坐下,向太妃道:“家父想要借一個中用的花瓶,必要是雅緻清麗,家中雖說庫藏不少,但翻出了遍,也不見得有能入目的,先時聽聞先帝賜了太妃一隻掐絲琺藍花瓶,家父讓我來問問可還在?若是在,借來一用,月底歸還。”

盧太妃聽罷,尋思一回,記起道:“是有的,還收在庫房呢。”命兩個嬤嬤去把花瓶取來,交與崔琛的隨從收好。

又寒暄了一會兒,崔琛正待辭行,盧太妃忽然笑道:“公務可忙?方才綰月過來,說起延清今晨已經去了幽州,自小你、延清還有那個錢家的孩子,三個人關系最好,哪個不是能出生入死的兄弟?有個心腹,勝似膀臂,何況是你們知心的交情?”

崔琛下意識向一個方向看去,彼時陳綰月正低頭暗思,不覺輕輕點了一點頭,抬眼間不防與一道略懷探究的墨眸對上,然下一瞬,那道視線便若無其事地移開了。

對於盧太妃的勸和,崔琛笑了笑,也不言語。

他與韋延清,回不去了。

若是情可由己,他必會默默退出,不與兄弟愛上同一個女人。

可造化弄人,韋延清去江南三年,他用三年對陳綰月種了情根。既拔不掉,也不忍拔。

崔琛唇角的笑意逐漸消失,在泛起苦澀之前,他站起身,不慌不忙地作別,盧太妃只得撇過這一茬,使人送客。

陳綰月沉思良久,心內打定主意,也拜別走了出去。

在太妃府大門外,她看見崔琛正要上車,忙喊住了他,快步走下。

崔琛立住,轉身疑惑看向追來的小姑娘,眉目間不覺浮現點點笑意,臉上卻堅持沒什麼表情,故此顯得略有僵硬,嗓音溫沉:“你怎麼也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