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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清晨的光鋪照下來,壓得偌大相府喘不過氣來,下人們走動間,但凡經過嬌鸞畔,都刻意放慢了腳步,即使是平日裡看不得嬌鸞畔主子的,也湊著形勢,顯著圓滑起來,彷彿生怕外人不知這位二奶奶有了多大的傷心事。
“小油嘴兒們,快別圍在這兒嘰嘰喳喳,要傷感,去旁的地方傷感去,但也別觸動了老太太和夫人。”
蘇媳婦來了聽見,卷著一臂甘草,笑道:“你們也太故作表現,那房裡二奶奶都還不聲不響、不哭不鬧的,昨兒個我去嬌鸞畔送老太太房裡翠香給的小荷包,鼓起膽子瞧了兩眼,真真是天仙個人兒!你們說,二爺能捨得下這位‘二奶奶’不?”她刻意咬重了字音。
眾人聽出其中的嘲諷,也笑了一笑,卻正色道:“提防你的臭嘴,別捅到老太太那邊去,看你家慧秀還成是不成,現在你使勁兒奚落人家位子不正,再沒好歹,不比一個沒要緊的丫鬟強?”
蘇媳婦忙道:“你們說的是,我不爭她的。只我們家慧秀,前些日子說準了要入府來,只這半年光景過去,竟又沒聲兒了,你們說這可氣不可氣?若是不短人,開始便不應,如今人都準備好了,卻白白挨個煎熬。”
正說間,顏篌從後走過來,眾人不覺,瞪著眼斥道:“仔細你們的皮!竟算計到你頭上奶奶來了,我到要看看,憑她是個什麼好慧秀,巴巴兒地總託你娘來這兒求應,這也不提,倒還一心挑選上了,要去二爺房裡伺候,真是王八羔子淡吃草,去你娘了個好狗腿!”
一頓不要結局的腌臢話數落下來,蘇媳婦脹紅了臉,聽明白是在罵她,旁邊又站著數位都是差不多臉面,誰也不落誰的婆娘,面上過不去,逞強伸出脖子,恨罵道:“你個不要臉的賤蹄子,平日裡仗著三姑娘作威作福,我們且不惹你的,今日好端端的說這話兒,你又跑過來鬧事,誰惹你來?!”
顏篌捧著盛熱水的銅盆,上下打量著她們,冷笑道:“連我們這起常跟姑娘的,說話也不中用了,以後你蘇老孃再厲害一些,豈不是要跳到主子頭上顯才能?二奶奶才落了不好,你們就一窩子聚,如何使人平靜?主子的事兒,你們比燒了高香還要注重,也不見得一個個有多忠義俠膽,在相府算什麼樣的人物。”
此話正戳蘇媳婦心窩,恨迷了眼,跳出來不分青紅皂白便破口大罵,往地上狠狠一啐,眾人都拉她不得,肺管子竟似要炸了:“她算哪門子的二奶奶?姑娘們是有臉面的,故喊她一聲嫂嫂,我們卻是那不要臉面的,再小賤蹄子,也賤不過長著那麼一張好臉好身段,卻專用來勾引男人,還是喊著哥兒的身份,虧的她不是個東施,竟是個西施,正中天下男人的胸懷,若非有這相府富貴和二爺體貼留著,怕不是滿天下男人都叫她給騙了去!”
“再怎麼眼巴巴,也不過是尋思二爺身邊一個知冷知熱的不要緊的地位,比不得姑娘們的那好嫂嫂,一會崔大爺,一會錢哥哥,現在可好,二爺算是叫她坑了,用那一張狐貍臉栓住了心不說,連孩子都保不住,這就是她勾引男人的報應,若不是她,二爺早就不知多快活,這才叫真正的卑賤,我們圖個安身過活的下流位子又算得了什麼呢!”
顏篌氣的說不出來話。
顯然蘇媳婦是怕得罪了她們,把事因往旁人身上引,顏篌卻不買她賬,仍舊勾唇冷言道:“吃了熊心豹子膽,有本事當著二爺面說去,跟我們狐假虎威算什麼,到了那裡,只看看你死不死得。”
牆倒眾人推,這起婆子又最是會做牆頭草功夫,當下兩邊逢迎,不肯鬧到上面去。
顏篌望了眼竹林圍牆後頭,一排巍峨屋宇拔地而起,恐再鬧大聲音傳進裡面去,也便不在此跟那蘇媳婦計較,鄙道:“罷罷罷,我竟不知你蘇老孃竟有這樣大的能耐,好歹今晚我回了三姑娘,看她治你不治你。”
現如今當家管事的,多是三姑娘,雷厲風行,毫不通融,要強又逞能,卻又是個有頭腦的,相府家下人等的月俸都靠著她發放提拔,沒有不怕的。蘇媳婦一時陪笑,其餘眾婆子都一鬨而散。
蘇媳婦忙忙的說了兩句話,顏篌不理,只是徑自回了耿鳶堂。
待四處寂靜下來,嬌鸞畔的氣氛越發凝固了。
“再喝點這個。”韋延清擱下筷箸,又端起一碗補湯,拿過玉匙餵了過去。仔細看,男人深深垂著眸,甚至視線才將將擦過她的嘴唇,端著碗底的那隻手微有發抖,手背青筋跳躍。
他眸若凝冰,又忍耐著,待陳綰月視若無睹地一口一口吃下,兩人淨了手,碧頃等上前將那些清淡菜餚都撤了下去。
韋延清站起身道:“我晚些再來看你。”
他的聲音彷彿平靜如水。陳綰月抬眸看過去,一雙眼睛微微上挑,輕掀時瀲灩若光,她恬淡了許多,身形愈加纖瘦,那抹對人的溫柔終於隱隱消失了:“急著去哪兒?”
“有幾件公事要辦。”
“……”她眼神直接從他身上移開,往後面的引枕上靠了,挑明道,“旁人閑言碎語,你卻認真的去訓,反把事鬧大了,對你對我有什麼好處?我也無意再爭這些好聽的或不好聽的,只隨她們去了,誰都清淨。”
吉祥惱不過,跳出來道:“難不成就這麼算了?”
用意被點穿,韋延清且站著不動。方才聽到外面爭吵,本是用飯之時,她食不下咽又不怎麼理人,他正想盡法子哄著,才緩和了丁點,可就傳來一陣陣的吵聲,前功盡棄。
甚至火上澆油。
正沒好臉色,才要出去,她卻忽然接了他遞過去的補湯,韋延清沒法兒,吩咐嬌鸞畔的人過去,自慢慢地喂陳綰月吃下。一會兒,人散了,她也懶待再敷衍他,偏過頭仍舊當作眼前沒他這個人。
韋延清皺了皺眉,正欲開口說什麼,忽聽陳綰月輕輕一笑,似苦笑,似無所謂的笑,一座充滿榮耀的蛛網,爬滿了細碎的驕陽,只風一吹,驕陽飛濺不成身,微草臉上燦爛穩定的煙火、也變成了道道不敢提的傷疤。
相府如天網,罩得她既有活路,又是一條死路,網搭在火焰盡頭,灼熱得痛徹心扉。
陳綰月目光淡抬,掠過白粉牆、朱漆柱、芙蓉帳。帳子上,有過他的指紋,也有她的指紋,不知有無疊加,先前從未幻想過的細節,此時在她心中突然清晰起來。一條藍月光忽然灑進,照在她的臉上,弧度優美,一半卻隱在夜的陰影下,嬌俏的輪廓顯得沉寂。
她垂眸,平靜地道:“什麼人有什麼樣的目光,於我都不再重要,哪怕視我若枯草,又有什麼可在乎的,遑論是從未有過正經交往的一眾人。相府的一切,本就不屬於我,她們的羞辱,也就還不及一片葉子劃傷了手。”
陳綰月不再言語,也不命人送客,徑往床上躺了,緩緩用被衾蒙上臉。每一步都穩穩當當,可韋延清還是覺得她要倒了,每一個動作都輕柔委婉,然而隔著被,韋延清知道,她在哭。
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