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春夏之交,南潯笑聲爛漫,正是忙後休閑,家戶門敞,竹簾打卷。長街連著雲天,水光沖撞晴天的硬朗。陳大將軍的故鄉,一片欣欣向榮。

兩隊人馬到了客店落腳,因需靜養,韋延清只帶了追魚還有筠兒這幾個心腹,還有柳嬤嬤與吉祥兩個,歇息一日,待寶善坊的宅院清掃無塵,當即眾人一齊過去,住了下來安身。

崔琛等則暗知不便之處,索性推辭了韋延清的好意,自往酒樓去住。

至於賴大隱瞞的那些東西,在入江南以前,韋延清已命追魚親自連箱帶轎地焚燒殆盡。燒那蓮木轎子時,筠兒等驚慌失措,紛紛跪下道:“蓬萊木是先朝聖物,先帝厚恤臣子,方賜木為表,這根蓮木給了老爺,若是燒毀,沒有蹤跡可追,只恐招來大不敬之罪吶!”

賴大也冷汗直冒,跪在偏僻的林中空地道:“二爺慎重,那些晦氣東西燒了便罷,這頂蓮木轎子是老爺對陳姑娘的長輩安撫,何苦連這個也一把火燒了?”

聽此,韋延清仍舊不為所動,抬手一揮,追魚直接將火把扔向那頂蓮木轎。三根木頭,只有這根未及腐朽便觸了火,十來個跟來辦事的小廝看見,不覺瞪大眼睛,痴痴地看著那火瞬間噴發,猶如綻放的火蓮,香氣濃鬱,長盛不衰。

一群人暗自嘬舌,嘆惜這等絕世罕見的好東西竟迎來毀滅。賴大等心跳如鼓,盯著這場奇異之象激動不已,不肯錯過片刻。得了這般非比尋常的見識,他們這起人忽然靜下心來,也不再為蓮木感到萬分可惜,而是紛紛將目光投向了最前方。

男人負手背對著賴大等人,站在火光中,側臉冷沉。

熱浪一陣又一陣地滾滾而來,韋延清一直等到那頂蓮花轎消失,只剩一堆灰燼,方才挪開步子,面不改色地吩咐眾人處理幹淨。賴大等察言觀色,見王公貴族家稱爺的都這般淡定,也就有恃無恐,當即拿起鐵鋤揮出來一個坑,將草木灰都掩埋了。

然而正要走時,賴大忽又急急忙忙追了上來,將一顆手指肚大小的琥珀珠子遞給韋延清,說是掩蓋草木灰的小廝發現有什麼東西在閃,拿出來擦了灰一看,竟像是琥珀珠。

追魚忙去接過,近眼一瞧,那珠子上面居然還有燒過的痕跡。

“二奶奶乘的是素轎,為著輕便,裝飾一應都是去掉了的,就是裝點,也不可能用琥珀珠子,難不成這是那根蓮木上的?”

一聽追魚喚是“二奶奶”,其餘十幾個人面面相覷,心裡也都有了數,識趣地跟著以“二奶奶”相稱,並不再喊什麼姑娘。畢竟這兒是遙遠的江南水鄉,可不是長安。他們跟隨哪位主子來,自然也要明白該聽誰的話,奉承哪一位。

筠兒遞來帕子,韋延清也接過看了看,珠子散發著香氣,與蓮木燃燒時的味道別無而異,只不知到底是沾染上氣味,還是珠子本身的氣味。

韋延清命人收起,待回去確認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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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聞陳綰月回來,那些嬸子都來笑鬧著前來看望,卻盛了滿懷的苦情離去。哪裡想得到,再見小綰月,竟是隔著帳子的病榻之上。一眾人問了好些話,不忍再繼續叨擾,只得坐坐便出來,各往家去。

不同尋常的是,那些個嬸子們,有了共同的敵人。

每逢來芙蓉院探望,只要韋延清在,不見還好,見了都沒個好臉色給。許嬸子挎著提籃,伸長脖子罵道:“老孃管你是什麼公子還是爺,來了江南,就是一大老爺們兒,你若內心剛強,沒什麼是我們說不得罵不得的,你幹的那檔子事,我們早有耳聞,騙了我們家綰月,現在還將人兒折騰得只剩一口氣,什麼世家,我看是冤家!”

“呸!”劉大娘也啐了一口,“早知如此,我們怎麼著也不讓小綰月往什麼長安去,在這無論好歹,起碼不會叫你們這起人作踐身體,弄丟了性命。”

這樣的數落,韋延清聽了幾日都不絕。追魚有時還反駁幾句,反觀他家主子,彷彿一點兒也不受影響,她們罵多少,他只聽多少,態度十分平和。甚至怕吵到東堂陳綰月的安寧,容她們去一旁攻擊。久而久之,那些嬸子也覺沒趣,漸漸也就作罷。

才送走一位大夫,韋延清仍待在東堂裡間,追魚忽然請示進來,到裡間門旁站住,垂手說道:“綁走賈爺的那夥人查清楚了,叫什麼楊伯登,在石崗山安營紮寨,有一處不小的莊子,是江南道遠近聞名的豪傑,仁義寬厚,不少綠林中人都認他個臉面。”

“可問清楚他與你賈爺有何恩怨?”

“這次也不消問,一見了咱們的人,張口就是要挾。”追魚啞然失笑,盡管知曉裡面的人尚未睡著,也不由放輕了聲音,他們爺,那真是捧著含著,生怕有一絲的不體貼,連帶著他們這群下人,每與綰姑娘說話,都小心翼翼起來,“楊伯登手下瞪著兩只松鼠眼,一個勁兒地喊‘快放了我範爺爺’,要麼就想法子去救,不然就要把賈爺五花大綁,送去給胖大娘做新媳婦。”

追魚學得繪聲繪色,話音剛落,帳子裡忽然響起一聲細弱甜美的輕笑。

報說了賈清晝暫無大礙,斷骨也接好,且與楊伯登已經談攏,追魚便悄悄住了口,極有眼力見兒地退了出去。

陳綰月拉過被衾,不大好意思地遮住下半張臉,可男人已撩開一邊帳子,彎身湊了過來。安神的藥草香氣味清潤,韋延清伸出手,手指修長,指尖沒入被裡,輕輕一託,陳綰月的腦袋便從其中露出,一雙泛著瀲灩的狐貍眸倏忽撞進那道囚籠般的視線。

他嗓音溫和,故意裝作不知,挑眉戲謔道:“在笑什麼?”

“我笑追魚。”她輕聲回答,但很快又解釋了句,“不是笑他。”

她是忍俊不禁。上次蘇成孚和劉通等人硬闖大將軍府,也是為救範動,而今範動早就逃出生天,不想因江南與長安距離較遠,訊息滯後,竟又有一夥人綁了清晝哥哥來救範動。如此,陳綰月自然想得明白,這些人放了又綁,大抵是聽聞韋延清有法子救,卻因長久沒有訊息,再次把清晝哥哥給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