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李曄要草遺詔,顧弘文嚇得腿軟:「大家不要嚇老奴,您萬壽無疆。」

「大家不在,臣等依靠誰……」高克禮愴然落淚。

「臣等出入帝王家,素為聖人爪牙,既權居十軍容,又號令北衙,監視吏民,多有交惡,為朝野憎恨。南衙各位宰相,痛恨老奴入骨。聖君旦夕崩殂,除了大明宮,老奴實不知何處能容。」褚熊肥胖的身軀跪在地上哭訴,他已經感覺到了死亡的凝視,嘴角不自覺的有些抽搐。

若是說顧弘文、高克禮、丁士良、尼薩巴泰、褚熊這些大宦官有私心是不假,但若是論感情,這幾個跟李曄也是真的貼心。李曄也漸漸地早就把這些龍腿子當成了自己的一部分:「無需驚慌,朕必保你等無事。」見幾人臉上一股窮途末路的絕望,皇帝也有些不忍,勸慰道。

顧弘文嘴角抽了抽,想笑,但笑不出來。

「磨墨吧。」皇帝也不知道怎麼才能保住顧弘文他們的命。

強勢英明如憲宗,做了那麼多佈置,大明宮還是殺得血流成河。

……

褚熊磨好墨,不過提筆在手,李曄反而不知道要寫什麼了。真要現在就安排自己的身後事,他還真不明白除了自己的廟號之外,還有哪些事情是值得公開交待的。想來想去,除去有關廟號的內容,李曄只在紙上寫下了幾個地名:安西,淮南,河東,三川,薊遼,河南。

這是大唐的腹心之地,至於更西面的原昭武九國以及南面的身毒天竺南詔土地,現在已經成了門閥世家和皇族宗室的戰場。見李曄放下了筆,眾人暗暗鬆了一口氣,眼巴巴地指望著李曄停下來不寫。李曄呆坐在輪椅上,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褚熊輕聲道:「大家?大家!」

「嗯?」李曄回過神來,提筆正要安排妻兒,顧弘文卻突然作揖,失聲哽咽道:「請大家詔立齊王為皇太子,權勾軍國政治。」

上不語。

高克禮看了顧弘文一眼,叩首道:「產祿頃漢,三思危唐,後族不可封拜。上誠愛齊王,任以它職可也,不宜假節外藩,恐負勢專地長安不可制。齊王后族強盛,請上以德王嗣業,否則各位夫人焉得平安?」

裴貞一的家族,勢力確實太大了。

褚熊也推出了自己的人:「岐王寬宏有賢名,上或使宰臣參議。」

「輝王嫡出,出鎮淮南有政績,好攻書,尤重法術,神氣雄俊具威儀,尊禮大臣,中外稱之,有大家之風,宜升祚位。」見幾人先後開口,輝王李祐的大伴丁士良也組織措辭進言。李祐是何芳鶯次子,李曄第七子。歷事桂管、浙江、福建、淄青、淮南,仕歷縣令、郡守、判官、統攝海防、處置觀察使、江西道租庸鹽鐵轉運營田等使,跟哥哥李弘不同,李祐善政治。

「朕心亂如麻,都不要再說了……」….

見皇帝放下手裡的筆,眾人面面相覷。

李曄一陣絕望,唐朝宦官參與廢立這個傳統,自己竟然也沒有辦法。中唐德宗以來這麼多年,宦官就沒有鐵板一塊過,總是分為兩派乃至更多,這是制度決定的,也是皇帝願意看到的。但悲劇的是,宦官的抱團意識也很強,在控制皇帝操縱朝政,打擊南司方面高度統一。

高克禮、顧弘文、褚熊、韓全誨、劉平逸、丁士良、尼薩巴泰這幾個大宦官的關係很微妙,既保持合作,同時也保持著獨立性,每個人自成一派,牢牢掌握著東廠、紫金樓、御馬監、殿前侍衛馬步軍三司、御林軍東南西北四大營、分守京西北以及駐京的十五萬神策軍。

李曄信任他們,他們也忠誠李曄。

但李曄的逆子們和南衙也信任這些一直充當李曄黑臉作惡多端的女幹宦麼?

一個搞不好,甘露殿故事就會在李曄

駕崩後重演。

「弘文跟了朕二十年哪,功勳卓著,願意去海外就藩為王嗎?」

「大家的心意,奴婢無有不從,但恐新君不容!」去國外稱宗做祖也不一定能免禍。

顧弘文作為看著逆子李弘長大的大伴,扶持齊王即位是他最穩妥的選擇。

「哎……」

李曄把紙拿起來,揉成一團,扔掉,道:「去傳旨宰臣,明日下午到未央宮見朕。」

夜,交泰殿觀燈作樂,十殿夫人及諸王公主畢會。

「今後數年主要該留心防備的,是高昌諸胡聯合異域白人對安西的反撲,西域諸國一下子吃了這麼大的虧,損失了那麼多軍隊子民,他們國內君主和大臣的壓力非常大,只怕會聯合興兵復仇。關於對安西的移民,魏博、成德、淄青、盧龍、三川、夏綏各郡要加快動作。」

「天竺、南詔、身毒、日本、新羅、北海各地,要在五年之內實現編戶齊民,郡縣制要覆蓋到萬里之外的南海。這幾年在海外建立的各封國,丞相等機務官還是以廷推任命。昨日吏部也提交了新羅五郡的官吏任用名單,即將到來的全國大學統一招考,業已責令文選司協助。」

斜躺在榻上,橫蓋著皮裘,李曄雙目微閉。

這幾日天氣驟冷,皇帝雖然很不康,卻沒有因此荒廢了國事,依然抱病處理國事。王摶、孫偓、陸扆、王溥、歸黯、蘇檢、李願以及五殿九部尚書侍郎學士三十多人團坐在皇帝周圍,一一彙報工作,討論各項重大政治方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