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青日不烈,和風在洛陽郊外的稻田留下一道漣漪。

遠山綿延,桃李橘杏遍佈阡陌,清流潺潺繞城而行,最後匯於平地,玉帶橫淌,中分禾田,垂柳傍水,蒹葭荷塘,雜次交纏,魚蝦之屬,欣欣樂水,放眼望去,一派生機盎然。

自從朝廷接受了朱溫的請降,好像整個洛陽都安靜下來了。

士兵們的腳步不再匆忙,臉上的凝重一掃而空,也開始跟同袍說笑了,軍官們的脾氣不再那麼暴躁,不會再動不動就打人,從各地徵調到洛陽的民夫們,神色不似昨日恐懼。

各軍判官忙得起火,都在忙著給民夫結算工錢。

大半年了,民夫們終於也可以帶著工資回家跟妻子團聚了。

長安、洛陽、新安、弘農、襄陽、江陵、武漢、成都、長沙、梓潼等直隸軍事財賦重鎮陸續解除戒嚴,不再執行宵禁,不再天黑就關城門,關隘碼頭客棧青樓不再盤查旅客細作。

各行各業全面復工復產,大街小巷的商鋪陸續開門營業,街上的行人一天比一天多,滯留在洛西各地的商賈旅客重新踏上了旅途,探望親人,遊山玩水,拜訪好友,走市賣貨。

囤積糧食不再違法,走門串戶不再違法,聚眾喝酒不再違法。

青樓的生意也是一天比一天好,士兵們壓抑已久,現在也要準備去洩火了。

都畿道下轄各縣的官差全面出動,收斂安葬治內道路上的遺骸屍骨。

信客成了最火爆的職業,拎著包袱的信客不絕於道,包袱裡大多都是前線士兵寫給家人報平安的家書,也有後方父母妻子寫給前線兒子丈夫父親的問候家書,詢問良人何時歸。

三省五監六部九寺二十四司的官員都鬆了一口氣,各道府州縣的地方官員都如釋重負,上到皇帝宰相節度使,下到無名販夫走卒,臉上都多了笑容,戰爭真的就快結束了。

洛陽建春門五里外,朱溫坐在水邊光滑的鵝卵石上,腳上木屐浸在清涼的河水裡,衫衣下襬已經盡被流水打溼也不覺,只是呆呆望著河水,水面倒映出他的臉,滄桑平和失落。

“戴上金箍無法愛你,摘下金箍無法救你。”

這句話淋漓盡致地體現了至尊寶心裡的糾結,但是至尊寶沒得選。

他戴上了金箍,最終仍舊失去了紫霞,一如紫霞猜中了開頭,卻沒有猜中結局。

十年前看大話西遊,可以笑的沒心沒肺,但現在卻會不知不覺就流淚,想要救紫霞,就必須要打敗牛魔王,想要打敗牛魔王,就必須變成孫悟空,想要變成孫悟空,就必須要忘記七情六慾,看似簡單,難的就是那一轉身,不戴金箍,如何救你?戴了金箍,如何愛你?

隨著時勢的變化,朱溫不得不戴上金箍,去承擔所有的責任,再也不是從前的汴帥了,大話西遊結尾有句話,你看那個人,好奇怪喲,像一條狗。其實像條狗的那些人,都是放棄了人間的七情六慾,無慾無念兢兢業業走在取經路上的至尊寶,朱溫何嘗不是那條狗。

他如你如我如至尊寶,為了十萬個紫霞的性命,他收起脾氣火氣不再任性,只顧奔波官場,人生百年,誰不曾大鬧天宮,誰不曾頭上緊箍,誰不曾愛上層樓,誰不曾孤單上路。

從來沒有什麼孫行者,也沒有什麼西遊記。

師徒五人只有玄奘,其他四個都是他的心魔,途中磨難都是修煉,定住心猿則悟空,拴住意馬就化龍,戒貪戒色共八戒,戒殺戒嗔是悟淨,身心純淨朝佛祖,心之所在即西天。

到頭來,我們不是孫行者,也不是至尊寶,終究是成了城牆下的那群人。

聽著別人的故事,咀嚼自己的人生。

……

“不投降不能救你,投降不能再擁有你。”

所有人的性命的確保住了,但以後也要永遠分開了。

等魏博平定,張存敬會被調到黔中擔任處置觀察使,去播州屯田。

等盧龍平定,葛從週會被調任為邕管觀察使,去桂州開荒。

等兗海平定,王彥章會被調到關北出任河西觀察使,朝廷準備收復安西。

“大帥,準備走了!孔相國的儀仗快到了!”

聽到皇甫麟的聲音,朱溫才開始慢慢穿鞋整理,張存敬光著腳丫坐在岸邊玩水,當下也依依不捨的起身收拾,段凝拿著梳子走過來,急急道:“你頭髮太亂了,我給你梳一下。”

不遠處,孔緯的儀仗已經過來。

雖然朝廷和宣武已經和解,但不代表事情都完了。

失去朱溫的強力鎮壓,盤踞在中原各個角落的問題都會浮出水面,潛伏在民間的徐卒勢力怎麼處置,被皇帝和朱溫合謀害死的時溥怎麼處置,李克用在酸棗的十萬大軍怎麼辦。

怎麼樣才能讓李克用帶兵回到河北?朝廷要付出多少代價?

汴州方面,楊行密佔據陳留,周德威佔據朱仙鎮,汴將袁象先率四萬曹軍屯駐陳橋驛,目前還不知道向哪路官軍投降,橫海節度使劉巨容佔據封丘,朔方節度使鄭孝遠佔據管城,陝虢大總管楊成率四萬禁軍佔據中牟,浙西觀察使錢鏐距離開封二十里,王彥章還在管城。

謝童在陳留和楊行密對峙,也不知道向哪路官軍投降。

葛從周的六萬部眾還在酸棗和李克用對峙,目前突圍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