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光景(第2/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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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姑陡然瞪大了眼睛向程四娘狠狠碎了一口,“呸,你,你這麼大歲數了,怎麼不長人心,你偏偏把俺往火坑裡推,滾,你去告訴他,俺巧姑絕不會嫁給他,他就是有金山銀山俺不稀罕。”
巧姑像發怒的獅子,齜牙咧嘴,如果能吃人,她真想把程四娘吞進肚子裡去,這個老女人坑害了多少純潔無瑕的姑娘?
想當年,是這個女人逼迫孃親改嫁,孃親改嫁後,把年幼的巧姑留在年邁的祖母身邊,巧姑每天出去撿劈柴、挖野菜,祖母給人家縫補衣衫換取一枚銅板。
巧姑把撿來的柴草送到本莊熟皮子的李家,換取一捧摻乎著沙子的玉米粒,回到家,她把玉米粒放進水瓢裡,一粒一粒挑選著。祖母扔下手裡縫補的衣服走近她,骨瘦嶙峋的手撫摸在她汗津津的臉上,“丫頭,讓你跟著祖母受苦了,祖母沒有能耐,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你還是去跟著你孃親吧。”
想起養父嫌惡的眼神,巧姑害怕,“不,祖母,俺哪兒也不去,俺要跟著您。”
祖母每天鼻樑上架著一副老花鏡,一針一線縫著永遠補不完的破衣服,坐的時間長了腰痠手脹,低下頭,那副老花鏡滑落到老人的鼻尖,渾濁不清的眼神從眼鏡上面往下看,有氣無力地絮絮叨叨:“丫頭,祖母命不好,俺十三歲被養父母賣給了一個男人做偏房,他家用一頂小竹轎子,兩個紅紙燈籠,不聲不響把俺抬進了門……你的孃親命也不好,年輕輕守了寡,再嫁也沒找個好男人,沒有瞪大眼,唉,這都是命啊。”
巧姑不信命,可是,她的命運被戰亂、被窮困改變,被眼前的程四娘牽著鼻子走。祖母死了後,是這個女人挑唆養父把她嫁給一個修鞋老頭……巧姑越想越傷心,越想越覺得委屈,嚼齒穿齦:“你還真沒把自個當外人,帶上你的臭嘴,快滾!”
“你,你怎麼沒大沒小,怎麼與俺說話的?你,你是不缺男人,所以,你……你個賤人,一個喪門星,少裝清白,你以為你是誰?”程四娘為老不尊,嘴裡的話很難聽。
巧姑火冒三丈,急衝衝躥到牆根,從地上抓起一扇窗板,杏目圓睜,“你滾,快滾,俺,俺打死你。”
嚇得程四娘臉色煞白,連連後退,不小心被路上的車轍絆了一跤,“噗通”摔了一個腚墩,她手裡的水菸袋掉到了地上,被行人有意無意踢了一腳,在堅硬的地面上骨碌碌滾著。
程四娘忘記了臉面,她雙手摁在泥漿裡,追著水菸袋往前爬,岔了聲地呼喊:“俺的水菸袋……”
看著一身泥、一身水、一身冰,狼狽不堪的程四娘,小敏笑了,笑得前仰後合。
巧姑放下窗板,走到小敏跟前,把胳膊搭在小敏細窄的肩膀上,“丫頭,以後躲著這個女人走,她臭名昭著……記住一句話,這是俺祖母教給俺的,人善有人欺,馬善被人騎,愣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大不了就是死,死沒什麼可怕的……”
小敏用敬佩的眼神看著巧姑紅撲撲的臉,越看越喜歡,“嗯,巧姑姐,俺記住了,你,你是好人。”
巧姑一怔,趕忙忍住眼淚,扯著嗓子喊:“丫頭,以後,你如果願意,俺巧姑就是你的姐姐,以後誰欺負你,姐姐抻頭給你擺平”
“俺願意,巧姑姐,俺回去了,再見。”
目送著小敏竄進孟家巷子的背影,巧姑遲遲不願離去,她笑了,她流淚了,在葫蘆街她終於有了一個朋友,一個聰明伶俐的、尊重她的小丫頭。
餘福揣著雙手,焦躁不安地徘徊在院門口外面的臺階下,時不時探著頭向巷子口巡視幾眼,而後跳著腳瞭望著西方,夕陽慢慢下降,最後一抹陽光落在河道里,結冰的水泛著金燦燦的魚鱗般的熒炫,天越來越冷,凌亂的枯枝小心翼翼地挑著那點亮,躲閃著凜冽的風。
“餘伯,您好,俺回來了。”小敏快步走近餘福,弓腰施禮。
餘福慌張地擎起雙手,在半空晃著,“顧小姐,您不必多禮,俺是孟家下人,承受不起,您快請進。”
孟家前院靜悄悄的,屋簷上幾隻喜鵲喳喳叫著,撩撥著風,撩撥著院裡的石榴樹,院井地上落著幾根摔碎的冰凌。
餘福關上院門,無精打采地走到牆根,抓起掃帚,一下一下掃著地,滿臉心事,老爺和少爺昨天出去了,到現在還沒有回家,晌午時,東南方向隱隱約約傳來幾聲槍聲,他沒敢告訴大太太,他很擔心,不知那隱隱約約的槍聲與老爺他們有沒有關係?
孟家中院冷冷清清,牆壁上映照著樹的影子,婆婆娑娑;牆頭上飛過幾只麻雀,落在火房的青瓦上,蹲在煙囪旁,眯著小眼睛享受最後一絲光。
吃午飯的時候,陶秀梅本應該去後院與大家一塊兒吃飯,怎麼說小敏是她兒子的養媳婦,新媳婦進門,做婆婆的怎麼能缺席呢?
陶秀梅在孟家天不怕地不怕,她只怕孟家老太太,婆媳二人話不投機半句多,每次相聚都是不歡而散。孟正望是大孝子,對他母親是百依百順,她惹不起躲得起。
陶秀梅剛過門的時候,婆婆對她很好,逢人便誇,誇陶秀梅要個子有個子,要模樣有模樣,走到哪兒給孟家人臉上增光,如今,老人常常給餘媽唸叨: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牆上掛鐘“鐺鐺鐺鐺”敲了四下,驚醒了沉睡的陶秀梅,她伸了一個懶腰,打了幾個哈欠,爬起身,跪著蹭到窗前,扒開窗簾往屋外瞭了一眼,高牆外傳來了零零散散的爆竹聲,她驀地想起了今天是正月十五元宵節,永樂街每年都要耍花燈,熱鬧非凡,必須出去看看光景,順帶透透氣,從年前到今天,她一直悶在死沉沉的院子裡,用她的話快得抑鬱症了。
想到這兒,她把兩條腿從床上耷拉到地上,踢趿上繡花鞋,披頭散髮躥到了屋門口,朝著西廂房歇斯底里吼了一聲:“蘭姐,你死哪兒去了?快過來,幫俺梳妝打扮,俺要帶著瀾兒出門觀花燈。”
陶秀梅咆哮了半天沒人回應,蘭姐去哪兒了呢?
吃了中午飯,蘭姐空閒了許多,趁著陶秀梅睡著了,她鑽進了她的西廂房,頭枕著被窩躺在床上,懷裡抱著枕頭做白日夢,她的夢裡全是黃忠俊郎的面孔,她想著、樂著,眼皮越來越沉,她使勁揪揪大腿,提醒自己不要睡過去,她怕陶秀梅在前堂屋裡喊人,聽不到就麻煩了,陶秀梅不好惹,也不敢惹,惹急了罵人都是輕的。
蘭姐最怕陶秀梅說:不想幹了痛快點,不要佔著茅坑不拉屎。
如果在六年前陶秀梅說這席話,蘭姐當做耳旁風,吹過就散了,如今可不行,孟家院子裡有她心裡時時念想的男人,為了這個男人她必須忍辱負重,千方百計討好陶秀梅。
“蘭姐,蘭姐,你不想幹了嗎?……”陶秀梅“咣噹咣噹”摔打著門扇,屋簷上的冰凌“咵咵”掉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蘭姐倏地從床上跳起來,她顧不上抿抿散亂的鬢角,慌慌張張邁出了屋子直奔前堂屋,差點和蓬頭垢面的怡瀾撞個滿懷。
“蘭姐,你給俺梳梳頭。”怡瀾睡眼惺忪,張著大口,“今兒永樂街鬧花燈,俺差點忘了。”
“你,小姐,你也去嗎?”蘭姐的這句話沒敢說出口,她怕陶秀梅,更怕蠻不講理的怡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