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鄰居(第2/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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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老爺的話,太太在她的臥室裡……”
李氏在樓上躺著,她早聽到了許洪亮的腳步聲,她使勁咳嗽了一嗓子,裝出關心的樣子,叫喚著:“雪蓮,老爺回來了嗎?他的煙燈準備好了嗎?”
“回太太的話,老爺回來了,煙燈點上嘍。”雪蓮邊答邊走上二樓,走進李氏的房間,彎下腰抓起桌上的洋火,幫李氏點上鴉片燈。李氏斜躺下身子,把燒好的煙泡轉到尺來長的煙槍口上,對著煙燈, “呼呼”連口吸起來,把兩片腮幫子都嘬沒了,一股強烈的、略帶點甜氣的煙味瞬間充溢了整個臥室。李氏眼皮都沒抬一下,舌頭含著煙槍,嘴角歪斜著:“你去準備點宵夜,問問老爺吃點什麼,就去做點什麼,他今兒好不容易知道回家……要把他伺候好了,聽明白了嗎?”
“是,太太。”雪蓮應答著準備退下去。
李氏身邊趴著的狗朝著雪蓮吼了幾嗓子,真是狗仗人勢。
“雪蓮,招財吃的肉準備好了嗎?它餓了。”
“在鍋裡煮著呢。”
“怎麼不提前做好了?非等著它的肚子癟了嗎?”李氏一隻手抓著煙槍,一隻手掀起褥子一角,抽出一根藤條,高高舉起甩向雪蓮,尖著聲音吼著:“是不是皮癢癢了?還不快去!?”
藤條鞭梢掃在屋頂吊著的電燈上,燈泡左右、上下搖晃;窗戶旁邊的梳妝鏡反射著李氏披頭散髮的臉,像魑魅魍魎穿梭在牆角和房樑上;屋子中間煤爐子上的鐵壺“呲呲”吐著水蒸氣,瘴氣繚繞,陰森恐怖。
“是,是,太太,俺錯了,俺馬上去……”雪蓮磕磕絆絆逃出了屋子,腳步落在長廊裡,她的眼淚嘩嘩流,抬頭看看忽明忽暗的夜空,冰冷冷的月光鑽出了雲層,照在院子裡,石基路像打了油,錚明瓦亮;照在牆角的雪堆上,晶瑩剔透;屋簷上跳躍著幾隻“喳喳”叫著的喜鵲,啄食著瓦松。她多麼希望自己變成一隻喜鵲,自由自在飛來飛去……再低頭看看她住的房間,孤零零靠在院牆角落裡,那是一間煤屋,地上堆著一冬天的煤,黑乎乎的,牆根堆著一些玉米秸,那就是她的床。
“雪蓮,你磨蹭什麼?你以為俺躺在床上就看不到你在做什麼嗎?”身後傳來李氏的吼聲。
雪蓮慌亂地用襖袖擦擦臉上的淚水,快步跑向一樓的火房。
躺在另一個臥室的許洪亮聽到了李氏磨牙鑿齒的聲音,他也懶得理,可以說習以為常,熟視無睹。
李氏第一鍋煙泡吸完了,嘴角合上了,懶得張開嘴說話,生怕嘴裡那口煙溜走了。她半抬起身體,梗梗脖子,眼睛瞪瞪煙盤旁邊的小茶壺,再瞪瞪一旁站著的雪蓮。
雪蓮明白,李氏想喝茶,她快步走近桌子,雙手端起小茶壺送到李氏的嘴邊,李氏撅著嘴巴對著壺嘴“咕嘟咕嘟”、喉嚨震顫,像飲驢,嘴裡的餘煙帶著茶水嚥了下去,她知道鴉片貴重,一點不捨的糟蹋。
嚥下最後一口水,李氏用胳膊肘搗搗床幫子,不緊不慢地問:
“有什麼吃的?”
“回太太的話,有八寶粥,還有前幾天少爺帶回家的青島罐頭。還有白天擀的麵條,不知道太太您想吃什麼?”雪蓮小心翼翼問。
“俺想喝八寶粥,多放點紅糖。”
雪蓮抓起爐子上的大鐵壺,給桌上的小茶壺灌滿開水,走出李氏的屋子,再走進許洪亮的屋子。
許洪亮像一團爛泥蜷曲在床邊上,他手裡的煙槍像燃燒的鬼火,照著一張鐵青鐵青的臉,嚇得雪蓮深深低著頭,戰戰惶惶地問:“老爺,您的夜宵吃什麼?太太問您想吃什麼?”
“一碗清湯麵就可以”沙啞的聲音,像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有氣無力,命若懸絲。
“是,老爺,俺,俺馬上給您煮麵。”雪蓮疾速地逃出了屋子,她害怕那個鬼怪從床上爬起來作妖。
李氏津津有味地喝著紅糖八寶粥,喝完了,又從雪蓮手裡抓過茶壺喝了一口水,含在嘴裡對著痰盂漱漱口,一面躺下燒第二口煙鍋,像是來了精神,掐著嗓子:“下去端一盆洗腳水送過來,給老爺先送過去,他跑了一天,腳丫一定臭了……然後你去把少爺屋子收拾一下,窗簾也該洗了……少爺星期天就回家了,他有潔癖,喜歡乾淨。”
李氏眼裡沒有閒人,雪蓮睡覺都不敢睡死了,生怕兩頭青面獠牙的豬吆喝,她把李氏和許洪亮當成了兩頭豬。雪蓮沒上過學
,不認識字,也不會罵人,她想偷偷罵許洪亮兩口子,找不到適合的詞。
太陽出來了,午後的天比早上亮了好多,仟溪走出了自家院子。梅格爾的腳步停在了院門裡面,往外探著身子,嘴裡連聲囑咐:“寶貝女兒,早早回來,不要像你的爸爸,天不亮就出去了,到現在還沒有回來,晌午的太陽已經偏西啦……”
風撩起梅格爾一頭花白的頭髮,幾年的時間,在她的眼角烙下了幾條深深的褶皺,圓胖胖的臉頰已經耷拉 ,豐腴的身體消瘦了許多,結實的後背躬起一個弧,看上去比以前矮了一截。她本可以與她的丈夫沃爾曼一起回德國,離開這個被鬼子蹂躪的國家,去過逍遙自在的生活,可,為了心裡的信仰和夢想,為了仟溪,他們勇敢地留了下來,積極參與抗日。
前段時間,羅一品他們從清河火車道救回幾個傷員,顧慶豐把他們藏在教堂,交給了有憐憫之心的麗莎姆姆。沃爾曼擔負了保護傷員的任務,很少回家,偶爾回家換換衣服,匆匆而回,匆匆而去。看著不知勞累、捨生忘死的沃爾曼,梅格爾不僅心疼,更多的是忐忑不安。
“媽媽,您不要擔心,”仟溪折回身,撲進梅格爾懷裡,摟著老人的脖子,潸然淚下,她心裡感激養父母的養育之恩,更感激他們竭盡心力襄助她的工作。
“知道了,你們要小心。寶貝,沒有你,我們還有什麼?只要你好,我和你爸才好……”梅格爾的大手輕輕拍著仟溪的後背,低聲囑咐:“寶貝,要多吃飯,瞧瞧你單薄的身體,媽媽不敢使勁……呵呵……”梅格爾笑了,她的眼眶裡溢滿了淚,她知道她的丈夫和女兒在做什麼,害怕與擔心無時無刻不侵擾著她的心,此時此刻她的語氣故作鎮定,“去吧,好好照顧自己。”
仟溪把頭趴伏在梅格爾的耳旁,“媽媽,小心新來的鄰居。”
“嗯,知道了,去吧,我的寶貝,別費神媽媽,媽媽還沒有老糊塗,耳不聾眼不花,還能鑑貌辨色,分得清好人壞人,只是有點吃驚,許家怎麼會變成咱們的鄰居呢?不,媽媽不是那個意思……不能一杆子都打死……”
梅格爾的話把仟溪逗樂了。
風小了,大多的積雪被擁擠在路的兩邊,一堆堆,一簇簇。陽光落在街道上,人們的腳步和人力車的車軲轆壓出一條條冰冷冷的路面,水泥做的石板路上貼敷著光滑的雪,雪化了不少,變成了水與冰,空氣還是那麼冷。
街道上的人多了起來,幾輛巡邏車肆無忌憚地駛過,髒兮兮的水四處飛濺。白楊樹已經變成了光桿司令,灰黑色的枝杆在冷風中搖曳,掛在枝上的雪飄飄而落,落在樹下,落在馬路牙子上。幾個德國少女手裡擎著畫布傘從樹下走過,躲閃著賓士的車輛,偶爾嘟囔幾句,提著裙襬匆匆離去。
仟溪的腳步拐過了前面銀行的小路,再往前走兩條街道就到了醫院南街,她準備去一趟楊同慶的麵館,見見二妹夏蟬,她想與二妹商量一下去八里莊見見三妹小敏,她已經知道有三妹的存在,羅一品給她講過三妹的事情,不僅心靈手巧,還勇敢機智。仟溪真想敞開雙臂抱抱那個可愛的、不曾謀面的妹妹。
前面街口出現幾個女孩,她們急匆匆的小身影在花壇邊上一閃,飛快穿進了巷子,她們歲數都不大,有的胳膊上挎著籃子,籃子裡是青菜和醬油醋。有的肩上挑著筐子,前面筐子裡坐著一個頭戴老虎帽的幼兒,一頭挑著煤球。有的揹著書包
……仟溪心裡希望三妹就是她們中的一個,很快,她苦笑了一下,她和三妹不認識,就是走在大街上,頭碰頭都不可能認出對方。聽二妹夏蟬說是三妹先認出了她,真是一個聰明的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