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離開青峰鎮(第2/2頁)
章節報錯
龐新雲朝著她的背影冷不丁大吼了一嗓子:“好奇心害死貓,又不是咱們家的事情,你幹嘛那麼上心,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這個道理你應該懂得。兩個孩子你都不顧了,還去湊熱鬧,去,去後院看著孩子。”
龐新雲的一聲吼嚇得杜珍一哆嗦,手一鬆,兩扇門“咣噹”掩齊了,震得門簷上的煙筒“劈啪劈啪”響。平日裡,龐新雲說話嗓門高了,她都會埋怨幾句,今兒,反而臉紅心跳,做賊心虛,支吾其詞。
看著杜珍惶恐不安的樣子,龐新雲緩和了一下口氣:“以後不准你和孩子踏出前面的門,街上不安定,你又不是不知道,鬼子到處抓女人,除非苗先生的學堂辦起來,也不用你過去送孩子,明白嗎?”
杜珍臉色一會陰,一會暗,瞪瞪眼角,想還擊她丈夫幾句,反而以一種出人意料的平和口吻說:“好,一切聽你的,只要你高興,我立刻就離開這兒,離開你的視線。”
看著杜珍詭異的眼神,龐新雲憂心忡忡。前兒晚上在苗家麵館裡,侄子龐景琦與他說了好多話,說到了繡舞子和他的婆姨。今兒看著婆姨手裡那方繡著三朵蒲公英花束的手帕,他知道,婆姨已經被日本人完全控制了,他後悔,不應該讓婆姨和兩個孩子留在青峰鎮,現在他們一家四口都在鬼子的視線裡,已經無法脫身,做事說話只能倍加小心。
杜珍悻悻離開了門口,向垂著頭做活的丈夫撇了撇嘴,很快臉上揚起一絲笑容與溫柔,把心裡怏怏不樂掩蓋了。她知道這個家需要她的丈夫,她不能沒有他,如果丈夫討厭她了,一張休書扔在她眼前,這是可能的事兒,到時候她去哪兒?龐家在青島財大氣粗,肥馬輕裘,有多少女子仰之彌高。她是誰?她只是龐家的一個丫鬟,憑什麼娶她一個丫鬟?此時她必須順從,裝出溫柔體貼的樣子。想到這兒,杜珍故意嬌怯怯地說:“知道了,玻璃窗戶上都是霧氣,俺只想開啟門通通氣……”
“這一些事不用你管,你只管好孩子就行。”
“知道了,聽您的。”杜珍心裡無論怎麼不高興,她的臉上依然笑盈盈的。走進內間,她的臉一下耷拉下來了,雙腮拄著肩膀,嗓子眼裡罵罵咧咧:無論哪兒都是日本說了算,到時候,這個家包括你龐新雲都需要俺杜珍保護。
聽著杜珍腳步去了後院,龐新雲站起身,走到窗戶前,把雙眸穿過街道,落在遠去的馬車上,自言自語:“但願,一切都順順利利。”
就在這時,一輛人力車由北往南而來,車上坐著女子打扮的呂安。看到呂安龐新雲心裡“咯噔”一下,呂安這是去哪兒?他是不是要悄悄跟著巴爺他們爺仨?這個時候街上的人多了,沒辦法阻止呂安的擅自行動。
馬車順利跑出了青峰鎮,再往前走就是柳家溝。
柳家溝也就是柳樹村,因為靠著一條幹枯的河道,大家都稱呼柳家溝。開始,村子只有二十幾戶人家,都是一個姓氏,姓劉,劉家主要做煤炭生意,他們從坊子碳礦區購買了煤,賣給附近鎮上的人,鎮上人冬天用煤多,他們生意異常興隆。
有一些逃荒的、手腳勤快點的都願意在柳家溝混口飯吃,或者讓主家給找份煤礦工作,沒有辦法,賣煤掙不多少錢,也不可能收留那麼多的僱工,只好往煤礦介紹,那種活要受日本人管制,生命沒有保障,多數人願意留下來,不要工錢,有口吃的,有間茅草屋住就很知足。現在,柳家溝的人不只是二十幾戶,漸漸多了起來,最多的時候一百多戶,慢慢形成了一個大村子。
劉家做煤炭生意的是哥倆,哥倆各有分工,哥哥劉大仁主內,在家賣煤。劉大仁有倆兒子,大小子劉文峰在彌河碼頭做事,二小子劉文傑跟著叔叔劉小義跑運輸,還有一個女兒招了養老女婿,劉家女婿曾經在彌河口城隍廟待過,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巴爺的手下梆子。
梆子年幼時,母親過世;父親是煤礦工人,煤井進水淹死了;十幾歲的梆子成了孤兒到處流浪,被巴爺收留在城隍廟。巴爺去黃河碼頭阻擊鬼子時,他沒去,巴爺送給他十塊大洋,讓他回家做點小買賣,再娶房媳婦好好過日子。
梆子拿著十塊大洋到了柳家溝煤場上工,被劉大仁女兒劉娟看上,怕別人說閒話,梆子帶著媳婦自立門戶,在柳家溝開了一間榨油坊。
劉娟個子不高,瘦瘦弱弱,長脖子,微微有點挺胸脯,她面板白淨,鵝蛋臉,又擦著胭脂水粉,薄薄一層,顯得眉眼清秀;走路很快,像她說話一樣把一件事說完了才讓別人插話;幹活利索,別人還沒動手,她就做完一半了,她的急性子彌補了梆子的慢性子;雖然結婚成家之前沒吃過累,為了自己小家她學會了精打細算,吃苦耐勞。
劉娟又是一個好面子的女人,梆子出去趕集賣油,她會把他打扮的一塵不染,不給穿補丁衣服,這樣讓人瞧得起。
梆子是一個個子不算太高的男人,四方臉,兩道很長很細的眉毛,一對怯弱、善良的眼睛,模樣不醜,劉娟喜歡這個清瘦的男人。梆子雖然跟著宗大盲幹過,他身上沒有匪氣,反而有點書生氣,但,不驕氣,沒有自卑,能吃苦,能吃累,就是性格綿軟,懼內;對任何人都鞠躬,決不昂頭,鄰居有難,他也會說:回家跟媳婦商量一下,沒問題。透過平常的一件件小事,劉娟覺得他給她面子,她自然願意幫助別人,沒有多,一碗油錢還是拿得出手,但,大虧她不吃。
柳家溝煤場人來人往、肩摩轂擊引起鬼子和土匪的貪婪之心,鬼子經常來村子殺人搶劫,土匪趁火打劫,昨兒夜裡土匪剛剛搶劫了柳家溝煤場,也搶劫了榨油坊,所幸沒有傷著人。
綁子媳婦刁難任性,可能是劉家唯一女娃的原因,自小得到劉家老老少少的嬌慣寵愛,昨兒家裡進了土匪,她把所有怨氣撒在梆子身上,她抓起桌子上的茶碗扔向老實巴交的梆子,嘴裡嘟囔著:“你不是有槍嗎?為什麼不拿出來,起碼能嚇跑他們,那錢俺攥了大半年,俺馬上要生了,用錢的地方多著呢。”
梆子看著腳底下破碎的茶碗,搓著雙手,往後挪挪腳步,身子靠在北牆椅子旁邊,低垂著頭,嘴裡喃喃著:“老婆,俺,俺沒槍,你不要吆喝……你別心疼,錢是人掙得,有命才能掙錢不是嗎?別生氣,有身孕的人不能生氣,俗話說,丟財免災。”
劉娟懷孕八個多月,肚子凸高,走路都費勁,脾氣暴躁,大字不識幾個,卻認得錢,會算賬,背地裡大家都叫她小笊耙,只知道摟錢,沒成想攥來攥去被土匪搶去了,她能不難受嗎?上個月鬼子把秋糧食搶去了,還搶了榨油坊的所有油,她恨,她恨鬼子,恨土匪,恨她男人無用,如果沒有這一些事她都不知道恨,雖然鬼子到處殺人放火,只要沒影響她的生活,國家的事情與她無關,她只想過好自己的小日子,每天都有進項,每天不缺吃穿,有遮風避雨的房子她知足,再生下一兒半女,一家人和和氣氣、無憂無慮一輩子。可是,一而再三的事情讓她的頭大了,心裡的無名火無處發洩,就朝著忠厚懦弱的梆子發脾氣。
“昨天那一些土匪說什麼了?”劉娟坐在炕頭上,她的旁邊放著一個針線笸籮,笸籮裡放著沒做好的幼兒衣服。她的雙腿腫得盤不起來,只能平放著,她一手捂著大肚子向炕沿挪了挪身體,她一手拿著剪子指著梆子吼著:“俺聽到了,他們跟你說了好多話,你是不是吃裡扒外?”
“老婆你怎麼這麼說呀?”梆子急了,“他們說,他們打鬼子,保一方平安,怎麼也要意思意思……爹那邊也給了錢,他們還……”
“他們還怎麼啦?說!”
梆子像一個犯錯誤的小學生,唯唯諾諾,吞吞吐吐,“他們那個三大當家的還和你爹,不,是咱爹喝酒……爹是自願給他們的……”
劉娟把手裡的剪子狠狠拍在炕上,眼睛瞪著梆子,臉上帶著怒氣,斥責:“爹給了,他們又跑咱們家裡來幹什麼?”
梆子滿臉委屈,“來咱們家的是麻子臉……他直接到了咱們家,他們拿著刀,你,是你把錢給他的,這事怎麼能賴俺呢,老婆,把這事過去吧,好不好?”
“以前你當過土匪,你以為俺不知道?你有槍,怎麼不拿出來嚇唬嚇唬他們?”劉娟重複著槍的事情,她以為有槍就能嚇跑土匪和鬼子,這點上,她想得太簡單了。
“槍裡沒子彈呀,俺不想拿著雞蛋碰石頭,他們好多人,咱們呢?再說,傳揚出去咱們有槍,鬼子知道再把俺當八路抓起來槍斃了……”
劉娟不再言語,一陣恐怖向她襲來,想想土匪和鬼子那麼多人,丈夫手裡只有一支沒子彈的槍,她可不希望梆子有事,梆子是她的丈夫,更是她沒出世孩子的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