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來的正好。”許洪濤從床上坐起身子,把一條胳膊伸向萬瑞姝,低垂著頭在床下找著鞋子,嘴裡說:“扶我去堂屋,我要聽聽他怎麼說?說什麼?”

胡毛子是彌河口警察局的副局長,更是一個貪得無厭的傢伙。他四十多歲,清瘦,身上好像沒有長肉,他的個子已經超過了一米八,遠遠看著像個麻桿。他非常愛好,頭髮中分,絲絲縷縷貼在耳朵上面,露著齊整的、油乎乎的一條頭皮。頭髮上不知擦了多少豬油,太陽一照,那油順著脖子與額頭滑到了他乾瘦的臉頰,遠遠看著他的臉就像塗著油的、紫紅色的茄子。

他出門一般不戴警帽,怕壓著頭髮,怕人家看不到他的修飾與乾淨,他自覺非常乾淨,身上噴著花露水,不是為了躲避蚊蟲,他喜歡那種味道,那種味道能遮擋住他的狐臭,因為他有狐臭,至今沒有女人願意嫁給他。

今兒,他晃著細瘦的、長頸鹿般的脖子,把雙手背在身後抓著他的警帽,走起路來甩著八字腳。他身後還跟隨著兩個小警員,兩個小警員一臉為虎作倀的表情,走路吊兒郎當,肩上揹著長槍,每走一步就抬起手抓抓槍托,弄出一點響聲,時刻警告著旁人,他們手裡有槍,小心槍走火。

踏進許家貨場,胡毛子的一雙小眼睛不夠使了,一會兒盯著扛著一包包貨物的工人,他一會兒看看手裡攥著鐵算盤的理貨員,一會兒停下腳步,伸出一雙骨瘦如柴的手,準備摸摸眼前摞得比他高的貨物,他的手還沒有碰到貨物,又把手收了回去,把手裡的警帽夾在腋窩下,兩雙手在一起拍了拍,似乎是他剛剛觸控到了一手灰塵。

抬起兩根手指從褲兜裡摸出一方灰不溜秋的手帕,擦擦臉上淌著的油,再用一根手指摳摳鼻子眼,而後,把手指頭在手帕上擦擦,不知道他是真乾淨,還是假乾淨?

他心裡嘀咕著:許家的生意還真不錯呀,日本人為什麼想法設法想要許家碼頭?是貪戀這裡滾滾而來的財源呀。

張伯站在南門口,他一直用眼角盯著胡毛子的一舉一動。看著胡毛子的腳步越來越近,他把身體退到牆邊上,給胡毛子他們讓出一條路。

胡毛子沒有用正眼瞅一眼張伯,他緊緊閉著嘴唇,雙頰凹陷;舌頭在嘴巴里來回攪著,腮幫子左右扭動,由於他的臉乾瘦,一晃,一動,薄薄的臉皮被拽的青綠綠的、亮油油的,猛一看臉上只剩下了高高、尖尖的顴骨。

張伯向胡毛子鞠躬問好:“胡長官好,俺家老爺昨天崴了腳,不能親自出來迎接您,您跟俺來吧!”

“哦?你剛剛說什麼?”胡毛子停下了腳步,故意裝出驚訝的樣子,一臉關切,語氣著急:“這是啥時候的事兒?許老闆沒事吧?”

看著胡毛子一臉虛情假意,張伯心裡罵了他一聲:這件事你胡毛子能不知道?日本人在彌河口為什麼囂張跋扈?與你們警察局有脫不了的干係。

“張管家,你沒聽見俺問話嗎?”胡毛子拖著長音,一雙兇惡的黃眼珠子在張伯臉上狠狠掃著。

“不好意思,胡長官,俺昨兒一宿沒睡,有點困,可能上了年紀,聽力也不好。請您原諒!”張伯再次弓弓腰。

“沒事,俺老胡與你家老爺不是認識一天兩天了,張管家也不是第一天認識俺胡毛子不是嗎?”

“是,是!”

萬瑞姝站在堂屋門口,她眼瞅著胡毛子兩條大長腿邁過了長廊的臺階,她迎著胡毛子往前走了一步,心裡有一萬個不想見到此人,她也要滿臉堆笑,嘴裡透著歡喜:“吆,這人還真不經唸叨,一念叨就來了,快,胡局長您快屋裡請。”

胡毛子一見到萬瑞姝就站直了身體,眼前的萬瑞姝典雅端莊,奔五十歲的女人了,身上依然還洋溢著少婦的風韻,讓胡毛子情不自禁收斂起他身上尖銳又傲慢的鋒芒,他把腋窩下的警帽抓在左手裡託在身前,面對萬瑞姝彎彎腰。“許太太,您好,俺老胡打擾您了。”

“呵呵,胡局長,您話重了,您能夠到許家,許家蓬蓽生輝。讓外人看看,誰還敢欺負我們許家?快請進,洪濤在屋裡等您呢,他腿腳不方便,他讓俺出來迎接您,您不要見怪俺一個婦道人家喲。”

“許太太這麼說,俺心裡有愧,不能守護許家周詳,是俺老胡的過錯。”胡毛子抬起右手撓撓耳後,那兒正有一滴豬油從他頭上滑落,刺撓的感覺。

“哪裡?您身居要職,公務繁多,不能面面俱圓,可以理解,胡局長,您請!”

胡毛子弓著腰向前邁了一步,突然又停下了腳步,他扭著細脖子向他身後瞪了一眼,緊緊跟隨在他身後的兩個小警員“唰”停下了腳步,往前一挺身,往後挪挪雙腳,站在了院子裡的石基路一側。

萬瑞姝向屋門口外面站著的丫鬟遞了一個眼神,“準備上茶!”

“是!”丫鬟答應了一聲退著離去。

許洪濤端坐在堂屋上座上,他一身長褂,外套一件青色錦緞坎肩,他的一隻腳穿著鞋子,另一隻腳包著厚厚的紗布踩在鞋面上。他的一雙眼睛笑眯眯盯著屋門口。

當看到胡毛子從屋門口踏了進來,他用一隻手抓著椅子扶手站起身來,雙手重疊舉在胸前,從裡往外一推,高聲打著招呼:“胡局長,您好,什麼風把您吹來了?快請坐!”許洪濤嘴裡一邊說著,一邊把臉扭向他右側的上座。

“不坐了,許老闆,今兒俺唐突跑來許家,是有事兒的。”胡毛子裝出畢恭畢敬的樣子,嘴裡的語氣慢條斯理。

“奧,有什麼事兒?”許洪濤嘴裡雖然這麼問,他已經想到了胡毛子來許家碼頭的目的,聯想到無辜喪命的司機,他心裡顫抖了一下,剎那間眼眶裡再次溢滿淚水。

胡毛子多麼狡猾呀,他已經察覺了許洪濤臉上的變化,他故意在許洪濤傷口上撒鹽。“許老闆,您司機的屍體還停在我們警察局大院裡,您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