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河口小鎮的街道上走來一個英俊瀟灑、一表人才的公子哥。上身格子小坎肩披在一件雪白的襯衫外面,襯衫下襬塞在一條青蘭西裝褲的裡面;頭上戴著一頂與坎肩相同布料的鴨舌帽,鴨舌帽下罩著一張無可挑剔的臉蛋,眉清目秀,唇紅齒白,一雙帶著喜相的眼睛四處張望。

這個公子哥是女扮男裝的許連姣。

下個月她將去坊茨小鎮中學當英語教員,在去坊茨小鎮之前她想來彌河口見見她的父母。

彌河鎮要比郭家莊繁華好多,主要人多,地廣。

彌河鎮三面環河,正北河水蜿蜒通往各個村莊,也通往郭家莊;正東是一座大山,山上是彌河口城隍廟,山下就是波浪滾滾的彌河;南邊是彌河口碼頭,這兒每天車水馬龍,好不熱鬧;彌河口西面有多條小路,其中有一條通往坊子碳礦區。

鎮街道上,人來人往。肩上扛著槓子的泥人匠在擁擠的人群裡穿梭,叫賣,槓子上插著栩栩如生的泥人;琳琅滿目的店鋪矗立在街道兩邊,店鋪門口站著迎客的掌櫃的,滿臉堆著笑;還有妓院,妓院門口站著妖嬈的女子,一個個螓首娥眉,美目盼兮;還有大煙館,煙館門前站著凶神惡煞的打手,怒目圓睜,臺階下蜷躺著一個個骨瘦如柴的煙鬼,他們的魂已經隨風去了,去了多久?沒有人知道。他們的嘴巴里依舊發出蚊子般的聲音:“給一口,一口,只一口……”

一輛帶篷子的馬車從許連姣的身邊駛過。

一個俊秀的女子端坐在車裡,面板細膩白淨,看歲數四十多歲;一個帶燕尾的髽髻梳的絲絲縷縷,整整齊齊,金釵穗頭隨著馬車的顛簸上下搖擺;她上身是錦緞紫色長褂,刺繡著桃花與喜鵲,一葉、一枝、一花,一針一線非常精緻,長褂蓋過膝蓋以下,長褂衣領彆著一枚金鑲玉的蝴蝶紐扣,形態栩栩如生;下身一條純棉繡花百褶裙,墨綠色,裙襬蓋在一雙元寶頭的黑色鞋子上,這個女人腳上穿著一雙男人鞋。

聽著馬車外面喧譁的聲音,她歪歪身子,抬起右手,用食指和中指撩起車簾,露出一個小小三角,一絲陽光瞬間照在她的臉上,一臉溫柔,一臉優美,眉目之間閃爍著容易察覺的自信。一雙丹鳳眼穿過眼前小小三角,掃過行人,再掃過幾家店鋪,恍惚之間,一個行走在街道上的英俊青年映入眼簾,女子手指一顫,眉梢稍挑,這個青年怎麼那麼面熟?把眼前的車簾再開啟一點,把身子往前探了探,女子嘴角咧了咧,笑靨如花。她輕輕點點下巴頦,把身體重新坐端正。

“張伯,把馬車停到桂花茶樓,您就回去吧……”

“是,太太。”車伕是一個五十多歲的漢子,一身粗布衣衫,一臉憨厚與忠誠。聽到車篷裡女子的聲音他沒有回頭,只抬抬胳膊,手裡的馬鞭在馬頭上晃了晃。

馬車拐過前面的路口,停在了茶樓門前的臺階下。

茶樓位於街道的拐角處,坐北朝南,有三層樓;門口的臺階也很高,青石板鋪地,每塊石板都像塗了一層蠟,在陽光下晶光閃閃,這是人的腳步磨出來的光。

臺階下有一個門樓,門樓下不僅能停馬車,還能夠停小轎車;門樓左右栽著兩棵杏樹,這個季節,有幾片樹葉慢悠悠地飄落而下,被風捲起,踩在人們的腳下,抬起腳,它們飛快地躥到各個牆角旮旯。

兩棵杏樹與許家大院子裡的杏樹一模一樣,對,這個茶樓屬於許家。

茶樓是為了談生意而建,這兒客人不是富商就是巨賈,還有外國人。

張伯跳下馬車,轉身抓起車沿上的踩凳放在車篷下面。

女子撩開車簾,把右胳膊往前一伸,張伯弓腰往前一步,雙手託著女人的胳膊,嘴裡說:“太太,您慢點。”

女子的雙腳從馬車上挪到車下,她的一雙小鞋踩著地上的凳子,她急忙用左手抓起裙襬遮擋住腳上的鞋子。

張伯假裝沒有看見,因為他不是第一次看到太太穿男人鞋子,他心裡只有敬佩。

女子的腳步落在茶樓臺階下。一個服務員提著長褂下襬,從臺階上一路小跑著竄到女子眼前,低頭垂目,嘴裡戰戰兢兢地問:“太太,您怎麼不提前打個電話過來呢?”

女子沒有說話,她的腳步急衝衝向臺階上走著。

服務員緊張地跟在她身後,額頭冒汗。

走到茶樓門口,女子扭臉看著服務生說:“俺只去客房歇歇腳。不要讓人打擾俺。”

“是,是!”

再說許連姣,許連姣的腳步一蹦一跳躥過了妓院門口。

正在這時,從旁邊巷子裡竄出一個瘦弱的女子,女子模樣還算清秀,只是有點歲數大,她扭著腰肢,手裡甩著一方手帕,她的身體晃晃悠悠斜歪著靠近許連姣,舉起骨瘦如柴的手摸著許連姣的臉,嘴裡發出嬌滴滴聲音:“吆,這位小哥漂亮,細皮嫩肉的……”

“放開你的手!”許連姣一臉厭惡。

女子還很聽話,她把身體扭捏著離開了許連姣,她的眉梢上下閃爍,她嘴裡依然輕輕嘀咕:“你身後有人,你快走吧,他們是日本人……”

許連姣一愣,她扭臉看去,兩個矮小的日本浪人已經到了眼前,他們賊眉鼠眼,兩雙眼睛盯在許連姣的胸前。許連姣馬上意識到她已經暴露了女兒身。

此時街上的人不少,許連姣心裡沒有多少害怕。

“姑娘,咱們去玩玩……”日本浪人嘴裡的中國話很流利。(日本浪人在甲午戰爭之前就來到了中國,他們是日本鬼子的先遣軍,更是蒐集情報的特務。)

許連姣冷笑了一聲,一臉不屑,轉身就走。

“你哪裡走?”一個日本浪人抬起一隻木屐腳往前一躥,跳起兩米多高,他的一隻大手直奔許連姣的肩頭。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一個蒙面人“騰騰騰”從半空而來,她一拳握在胸前,另一隻拳頭直奔那個日本浪人的面門,“騰騰騰”日本浪人倒退五六米躲開蒙麵人的拳頭。

聽到身後傳來的打鬥聲,許連姣往前又走了一步,腳步停在一家綢緞鋪後山牆旁邊,她凝神看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