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麵館遇好漢(第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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坊茨小鎮很安靜。
昨天下過的雨在街道上流著,硬拽著幾縷雜草與樹枝,順著低窪的路噓噓向前,卡在了下水道的旁邊,向四處緩緩漫溢;幾個行人的腳步邁過一坑積水,跳上旁邊的路牙子,晃悠悠地走著;女人提著裙子的下襬,像舞池裡的舞女,翩翩起舞;人力車儘量躲避著行人,生怕車軲轆踐踏起的水珠飛濺到行人的身上,車伕的大腳丫“噗嗒噗嗒”拍打著滑溜溜的地面,在馬路上穿梭。
陰沉沉的天空睜開了惺忪的眼睛,厚厚的雲層裂開了一條窄窄的縫隙,一絲光亮鑽了出來,天有了明的痕跡。
麵包店牆角的屋簷下,還是那一些乞丐,瞪著一雙雙飢餓的眼睛,蜷縮在牆角。他們身上的衣服雖然很破爛,卻很乾爽;高高的喉嚨吞嚥著口水,乾癟癟的肚子貼著後脊樑骨,“咕咕”叫著;他們躲過了昨天的雨,沒有逃過飢腸轆轆。
他們早早就跑到了這兒,等待著兔爺的施捨。
臺階上的那兩扇厚厚的玻璃門緊緊關著。
抬起頭看看天空,這個時辰兔爺已經送完貨回來了,也許他正在店裡的櫃子上收拾昨天的剩麵包,他嘴裡依舊叼著那隻菸斗……這是那一些乞丐的想象。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了,耳邊只有匆匆忙忙的腳步聲,還有車鈴聲,還有行人竊竊私語聲,就是沒有耳邊的開門聲。
這時候,一個渾渾噩噩的中年男人向這邊走來,他的腳步停在了麵包店的門口,他的一雙大眼睛目不斜視地盯著對過坊茨醫院的方向。
牆角的乞丐一陣騷動,他們的身體不由自主往臺階上蹭了蹭,互相推擠著,搶佔著絕佳的位置。他們懷疑眼前的人是來搶他們飯碗的。他們心裡徒增了敵視與煩惱。
眼前的男人很高大,看著也很結實,只是一雙大眼睛不算太有精神。滿臉沮喪,蓬頭垢面,一身溼淋淋、邋里邋遢的衣裝,上衣大敞著胸膛,露出清清楚楚的肋骨;一條肥大的褲子摞滿了補丁,有的補丁已經脫了線,掛著一個角,或者吊著一個邊,每往前走一步,那幾個補丁就左右搖晃,露出他腿上的肉。
這個中年男人就是顧慶坤。昨天夜裡他與代前鋒他們匆匆告辭
,代前鋒沒問他去做什麼,他也沒有說。他只把手裡的兩塊玉米餅子塞給了代前鋒身邊的一個小子,他知道餓肚子的滋味,孩子正長身體的時候,兩塊餅子對於那個孩子來說很頂餓,他自己忍忍就過去了。
此時顧慶坤餓得頭昏眼花、身心交瘁,疲憊不堪。他再低頭看看自己一身裝束,他自覺羞愧。抬起大手呼啦呼啦臉,再抿抿爛糟糟的頭髮,一手黏糊糊、黑乎乎、臭哄哄,剎那間,他滿心狼狽,滿臉窘態。
就在這時,身後麵包店的門開了,牆角的乞丐“騰”躥起身體,他們瞪著歡喜又巴望的眼神,邁著踉蹌的腳步撲過去,伸出一隻只黑乎乎的、骨瘦如柴的手。
兔爺滿臉嚴肅,沒有一點笑容,他嘴裡更沒有一句話。他的菸斗插在他上衣口袋裡,鼓鼓囊囊,隨著他彎下的腰,露出亮閃閃的鬥缽。
兔爺偶爾一抬眼角,他發現了門口臺階下徘徊的顧慶坤。
其實顧慶坤也發現了兔爺在分發手裡的麵包,他偷偷舔舔嘴角,嚥了一下口水,瞬間臉上升起一陣害臊。他慌忙往旁邊挪挪腳步,離開面包店的門口,逃離兔爺那雙同情的目光。他害怕別人同情他,他不需要別人可憐,這是顧慶坤的個性。
再回頭,他身後正背對著麵館的門口,他不想礙人家的事,他又把身子往牆角移了移。身旁有一條窄窄的夾道,是麵館與麵包店之間的空隙,空隙上方有一個遮蔽蓬,蓬子下面堆積著一些劈柴,劈柴上搭著一件衣服,看著像是一件工作服。
顧慶坤再低頭看看自己襤褸的衣衫,他渴望自己能有那麼一件衣服,至少讓他有臉面去見見自己的女兒,哪怕借用一下也可以,想到這兒,他難以為情地咧了咧嘴角,搖搖頭,把目光從那件衣服上移開。
顧慶坤不知道,他所有的動作都沒有逃過一個人銳利的眼睛。
“咣噹”一聲,身旁麵館的門從裡面開了,門裡走出一個白白淨淨的、二十幾歲的男人。這個男人真俊,不僅眉清目秀,還有一臉的微笑。他的目光往門口的路上掃了一眼,然後他把一扇門推到了牆根,一抬頭,他發現了顧慶坤。
他禮貌地向顧慶坤點點頭,然後輕輕咧咧嘴角,沒說話,臉上瞬間堆上一絲微笑。這是一張迎客的臉,更是招攬生意的笑容,給人熱情又溫和,看著就舒服。
顧慶坤也禮貌地點點頭,然後調轉身體,繼續眼巴巴地瞅著坊茨醫院的方向。
這家麵館的前身就是果飲屋。剛剛出來開門的青年人就是蟠龍山五當家的呂安。因為呂安長相俊秀,趙山楮安排了他與鐵算盤楊同慶打理這家麵館。
此時,楊同慶也在店裡,他一隻手裡依舊抓著他的算盤,他的另一隻手裡抓著一塊抹布,上上下下撥拉一下算盤珠子,然後一個珠子一個珠子地耐心地擦拭。看著他不厭其煩地、認真地在做著一件枯燥無味的事情,其實,他的一雙眼睛已經穿過了兩扇玻璃門和寬大的窗戶,投在了人行路上,投在了顧慶坤的身上。
他狡黠的目光像攝影儀,把顧慶坤臉上、心裡、腦子裡的細胞都反射進了他的眼珠子裡:這個男人想去對過的坊茨醫院找人,又猶豫;看光景男人跑了一天,也許更多,看他腳上那雙露著腳趾頭的鞋,沒有多少泥,似乎在進坊茨小鎮之前他沒有穿鞋,並且還洗過,非常乾淨;看他臉上神態與乾癟的肚子,至少有兩三天沒吃飯了,水是喝過了,因為他臉上有點尿急的表情;並且這個男人後腰上帶著武器,看支稜起來的弧度像一把刀,這個男人身上帶著一把刀到坊茨小鎮做什麼?
楊同慶是有大智慧的人,平日裡寡言少語,智商異常高。不僅能夠把身邊人一言一行盡收眼底,還能看穿別人的內心。楊同慶真是一個可怕的人,他只撩了一眼對方就能得出出乎意料的判斷,他有這一手本領怎麼能不得趙山楮的喜愛?
“呂安,把那個男人叫進來吧,給他準備一套新衣服,你再去後廚煮碗麵條,這碗麵條算是俺請他的。”楊同慶依舊垂著眼簾,他的頭都沒抬一下。
呂安站住腳步,試探地問:“掌櫃的,您是說門口的那個中年漢子……”
“是,去吧!”楊同慶是一個不喜歡絮絮叨叨的人,他也不管別人嘴裡有沒有話要問,他只按照他的所思所想做事。
他一邊對呂安說著,他一邊轉過身去,把手裡的抹布扔在櫃子的一角。然後,他再回過身,把頭趴在櫃檯上,眼睛緊緊盯著他手邊上的算盤子。少頃,抬頭看看呂安磨磨蹭蹭的、慢慢吞吞的樣子,他搖搖頭,他一轉身邁腿竄進了後廚。
呂安不緊不慢走近門口,他雙手扶著門框,他的上半身子向門外探著,他昂著一張笑臉,招呼著:“這位師傅,俺掌櫃的讓您進屋坐坐。”
顧慶坤聽到身後有人喊話,他知道,在坊茨小鎮除了他二弟顧慶豐以外沒有認識的人,也沒有其他人認識他;收養他大丫頭的那對德國夫婦,他認識,他們不認識他。
十多年前他把大丫頭塞進那個德國老頭懷裡,他們再也沒有單獨見過。他婆姨活著時,他偷偷來見過大丫頭,是在她家門口偷偷窺視了幾眼。這幾年坊子礦區事多,他再也沒來過。
身後呂安的招呼,顧慶坤沒有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