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男人沒有理睬她,她嘟囔著小嘴垂下頭去,一隻手抓著地上髒兮兮的泥土玩耍,另一隻小手一個勁地撓著下巴頦上的溼疹,可憐的娃娃自己撓疼了自己,開始“哇哇”大哭。

“哭,哭,哭死你!”“啪”男人一邊向女孩吼著,他一邊把手裡的空酒壺摔在他旁邊的牆上,傳來清脆又刺耳的聲音,四濺的玻璃碴瞬間蹦起。有一塊玻璃碴突然飛起穿過了女孩的耳朵。女孩一聲尖叫劃破了沉悶的空氣,接著就是大哭。

聽到孩子淒厲的哭聲,接生婆突然停下了腳步,她慢慢扭臉往身後瞟了一眼。

只見那個男人突然跳起身來,伸出一雙大手抓起地上的女孩。

女孩的右耳朵被濺起的玻璃碴子割傷了,一個肉嫩嫩的小耳朵唇豁了一個大口子,血水正從女孩的臉上順著脖子淌下來。

“虎皮呀,這孩子,這孩子耳朵要掉了!破相了!”

接生婆的聲音嚇了男人一跳,他猛地扭轉臉,他的雙目瞪得像燈泡,他沒說一句話。

“這孩子,你不想要,就送給俺,俺不嫌棄!俺回去給她縫幾針,醜點醜點,只要不缺就行!您看行不行?”

“你,你什麼意思?”男人張口結舌。

“你家的女人不是又給你生了一個小丫頭嗎,這個給俺,你們小兩口再生一個……嘿嘿……虎皮,你可快點拿主意呀,這個孩子的血快淌沒了!”

“不行,不行,我的孩子,我的女兒……”坐在屋子炕上的女人坐不住了,她衣衫不整的、慌慌張張地撲了出來。

剛剛她已經聽到了孩子的尖叫,還有嚎啕,她以為孩子只是磕倒了,她沒有在意,門外傳來接生婆的聲音嚇了她一跳,她都沒來得及繫上衣服釦子就跳下了炕。

她一手抓著前襟,她一手扶著門框,一抬眼,看到她男人懷裡抱著嚎啕大哭的女兒,女兒臉上的血水嚇得她全身哆嗦,“怎麼啦?這是怎麼啦?”

她想從男人手裡奪過她的女兒,她虛弱的身體又向前撲了一步,男人一晃膀子躲開了她。

男人明白了接生婆嘴裡話的意思,他沒去理睬他的女人,他的眼珠子滴溜溜轉了幾圈,他粗著嗓音說,“好,您給多少錢?”

“錢?”接生婆抻抻她鬆垮的脖子,又斜著嘴角,“錢,這個時候多一張嘴,就是多一個要命的,不是俺可憐這個孩子,俺也懶得說這句話,談錢,免了,俺走了!”

“不要,當家的,你不能把咱們孩子再送人……不能呀!”女人“撲通”一下跪在她的男人的腳邊,她雙手抱著男人的腿,“不要啊,這是咱們的骨肉……”

男人抬抬腳丫,他想踢他的女人,他遲疑了,他又把腳丫慢慢放下去,在地上挪了挪,他依然沒有搭理他的女人,他的眼睛直愣愣盯著那個接生婆,“至少給俺壺酒錢,不是嗎?”

“好吧,這點錢,是你虎皮剛剛給俺的,就再還給你吧,等於俺給您女人白白接了一次生,以後啊,您女人再生,您再去找俺來……”接生婆一邊說著,一邊遞上兩枚銅板,她一邊張開手去接男人手裡哇哇大哭的女孩。

“這?您,您可要對這個孩子好,如果,讓俺知道,您對俺孩子不好,俺就殺了你!”男人哆嗦著嘴唇,使勁咬咬牙齒。

“知道,俺沒有孩子,這個孩子,俺會比你們兩口子養的好,怎麼說俺也曾是皇親國戚,不是八國聯軍讓俺家族敗落,俺也不可能跟著俺那個命不長的到這兒……”

接生婆哭了,她想起了她的男人,幾年前她的男人被壓在了煤井裡,再也沒有上來,她也沒再找男人嫁人,更沒有離開坊子煤礦,她要守候著她的丈夫,即使是一個鬼魂。

男人猶豫了,他對眼前的接生婆有所瞭解,他只能用“不是壞人”來評價她。

“俺不會虧了孩子!放心吧,來來……”接生婆一邊抬起衣袖擦擦臉上的淚水,一邊說,“把孩子給俺吧!”

女孩似乎聽懂了男人和接生婆的對話,她向跪在地上的女人張開了一雙小手,小嘴裡嚼著淚水哭喊著,“娘,娘,娘……”

“不要呀,不要呀,這是我們的骨血!”女人一邊哭著,一邊繼續哀求她的男人。

男人搖搖頭,他一咬牙,一甩膀子,一狠心把他手裡的女孩塞給了接生婆。

女孩在接生婆懷裡掙扎,她一邊踢騰著一雙光溜溜的小腳丫,她一邊向她的母親伸著一雙髒兮兮的小手,她嘴裡一邊哭喊著,“娘,娘……”

“把俺的女兒還給俺!”女人突然站起身撲向那個接生婆。女人身體太虛弱,她的腳步踉蹌,她滿臉淚水,“把俺的女兒還給俺!求求您!”

“你還年輕,再生十個八個沒問題,再說,你丈夫虎皮還想要個兒子,你再給她生個就是……你們生多了用什麼養活?今兒趁俺心存慈悲,這點慈悲還沒有被這冷風掃盡……如果,你再鬧,俺就不要了!”

“不,給您,您快走,快走!”男人急忙彎腰抓起他的女人,他使勁把他女人扔進了門裡,“臭女人心眼不夠使,孩子跟著我們遭罪不是?咱們還要生兒子……炕上還躺著一個吃奶的丫頭,你……去你的!”“哐當!”門被男人摔上了。

女人嚎啕大哭,“你,你,大女兒被你送給了誰?今天你,又把二女兒……可憐的娃呀……”女人淒厲的哭聲被關在了院子裡,關不住,被冷風帶走,盪漾在坊子礦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