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申時(第2/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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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前孟粟為救她被拉磨的驢踢成了殘疾,孟老爺沒有追究誰的責任,隱瞞了事實真相,這件事讓她媽媽感激不盡,時常把孟家的好掛在嘴邊。
“媽媽說,讓孟粟和敏小姐到我家玩。”
“好,俺一定把秋代子小姐的話轉告給俺的弟弟和敏小姐。”
孟數風流倜儻的身影映入了雪蓮的視線,她臉上的怒容化成了一片紅霞,笑靨如花,上個星期井上帶她到孟家酒樓吃飯,她當場被這個談吐不凡、長相出眾的男人勾去了魂魄,明明知道他已經成家,她也不介懷,優秀的男人有三宮六院很正常,何況孟家有錢有勢,不動資產足以支撐起一個坊茨小鎮,只有這樣家庭的男人才能配得上她一個許家孫小姐。
雪蓮拽拽衣襟,解開衣領處的襻扣露出雪白的前胸,抱起窗臺上的貓,踢趿著腳上的黑皮鞋跨出了商行門檻,她在過門石上站了一會兒,假裝剛發現孟數的樣子,一扭一搖邁下了臺階,一邊往酒鋪子門口走,一邊騰出右手,手背從左腮幫子上往下滑,滑過了尖細的下巴頦,蓮花指纏繞著右耳邊一綹劉海。
“吆,這不是孟家大少爺嗎?又見到你了,真高興!”雪蓮的話顯得十分殷勤,眼前這個二十剛出頭的男人魅力四射,往那兒一站就是街上的一道風景,魁梧、英俊、強健,身上還帶有書卷氣。
“許小姐,您好!”孟數擎起微蜷的手指往上頂頂眼鏡框,囅然一笑,這抹笑如同璀璨的星星,純淨無暇,還有一絲魅惑,雪蓮心裡陡然生起一抹甜蜜。
“許小姐,聽說你昨天受了槍傷,有無大礙?”
“感謝孟大少爺掛念,這點傷不算什麼,擦破一點皮而已。”雪蓮的眼珠子提溜轉,轉到了秋代子身上,旁敲側擊:“孟大少爺,看樣子您跟這個日本女孩很熟悉,昨天俺瞅見她和你的弟妹在一起。”
“她是俺弟弟的同班同學,也是同桌,俺弟妹認識她不稀奇。”
孟數往酒鋪子門口走了一步,反問道:“井上君沒有把她家的事情告訴你嗎?”
“井上君最近很忙,腳丫子不沾地,沒時間坐下聊天,他大多時間住在俺二姑那邊。”雪蓮伸手摸摸秋代子妹妹的頭,“俺見過她的媽媽,一個漂亮優雅的女人,經常到俺們商行買東西,可惜她身上帶著一種高傲和冷漠,拒人千里之外。”
“她的丈夫犧牲在戰場,一個柔弱的女人拉扯著兩個年幼的孩子,生活的不容易只有她自己清楚,心情自然不好,許小姐,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呀?”
秋代子的繼父年輕時候留學日本,是同盟會的成員,回國後,被國民黨安排在趙莊協助孟正望的工作,在永樂街開了一家照相館,他和秋代子母親的戀情是秘密,外人幾乎都不知道,兩年前那個男人被叛徒出賣,被俘,他怕忍受不了憲兵隊的酷刑,趁鬼子不注意上吊自殺。
“不好意思,俺說錯話了。”雪蓮身體微微前傾,向秋代子吐吐舌頭,捏著鼻腔說:“向你媽媽問好,家裡缺什麼儘管開口,讓櫃上給你家留著。”
雪蓮就是一隻變色蛇,昨天在小敏面前張牙舞爪、口沸目赤,今天在孟樹面前牝聲浪氣,比迎春院的花娘更會忸怩作態。
秋代子沒有回應雪蓮的話,向孟數彎彎腰,沿著路隅往西走,扔在腳下一句日語,“渣滓!”
雪蓮聽不懂日語,會察言觀色,對於秋代子鄙夷不屑的態度她敢怒不敢言,當今局勢日本人就是祖宗,即便是落魄的日本人也不能輕易得罪,心裡再有不痛快也必須選擇隱忍,尤其當著漂亮男人的面,她儘量表現出溫婉嫻靜。“大少爺,抽支菸吧,這是青島香菸,只供應日本軍人享用。”她從口袋裡捏出一盒香菸遞給孟數。
“俺不抽菸,只喜歡喝酒。”孟數伸出手掌擋住雪蓮遞過來的煙,“許小姐,您隨意。”
街對面迎春院的門開了,從裡面扭出幾個珠環翠繞的豔女,身穿緞地彩繡曲襟長裙,頭上綴以珠玉髮簪,脖頸和胳膊肘上繞著八尺絲紗,團扇遮住嘴巴,眼波如水在街道上漂來漂去,薄紗遮不住身上的肌膚,圓潤的肩膀、光滑流暢的脖頸、白皙的酥胸隨著肢體語言上下顛顫,攝人心魂。
兩個手裡拎著籃子的花娘並排穿過了東西街,一邊擺弄著手裡的絲紗,一邊向孟數拋著媚眼,一邊插科打諢:“孟家大少爺,今天天氣真好,風不大呀,怎麼會把你這個大忙人吹到了大街上,稀奇,稀奇,有時間到俺們院裡坐坐,姐妹們天天顛唇簸嘴,十句話有九句話都是您孟家大少爺。”
孟數抱拳弓腰施禮,硬著頭皮說:“謝謝姐姐們惦記。”
黃衣女子走近孟數,媚眼如絲,團扇捂著嘴巴,小聲竊語:“孟大少爺是潘安再現,俺院裡有個姑娘為您害了相思病,愁聚眉峰盡日顰,千點啼痕,萬點啼痕,行也思君,坐也思君,這可怎麼辦才好呢,有時間您去瞅她一眼吧,告訴她您有妻子了,快刀斬亂麻,斷了她的念想。”
孟數罔知所措,雙手不自然地揉搓在一起,試圖用微笑掩蓋心中的忐忑,晌午王曉去了坊子火車站,這個時辰應該回來了,不知道周先生見到他了沒有?今晚上有戰鬥任務,有作戰經驗的隊員大多去了淺灘壩口,為了保證行動計劃百無一失,必須做周密詳細的部署。
“瞧瞧你,至於這麼緊張嗎,俺們姐妹又不會吃了你,喂,不說了,俺們走了!”花娘斜睨了雪蓮一眼,嘻嘻笑著拂袖而去。
雪蓮沒讀過書,她明白花娘嘴裡話的意思,她即刻怒形於色,磨牙鑿齒地嘟囔:“迎春院的女人的確漂亮,可惜,人夫可盡。”
孟數知道迎春院的女人多數是走投無路、被逼無奈做了賣笑的營生,但凡有別的活路也不會走這一步,有的女人已經覺醒,積極參與抗日,用生命詮釋愛國情懷,而雪蓮一個曾經飽嘗生活磨難的小丫頭竟然忘恩負義,甘心情願為日本人效力,委身於井上,還有臉在這兒說三道四?他本想反駁幾句,想起父親說不與智者爭高低,不與小人論短長,他選擇靜默不語。
雪蓮不傻,她看出孟數不高興,急忙換了一副笑臉,繞開原先的話題,問:“孟大少爺,今天你家酒樓不忙嗎?”
“回稟許小姐,俺是到酒鋪子來結賬的,”孟樹剋制心裡的怒火,嘴角擠出一絲笑,拍拍腰裡的錢荷包,“俺家酒樓長年用豐泰的酒,最近碼頭停泊的貨船很多,客人也很多,用酒也多,欠了酒鋪子不少的錢。”
雪蓮扭捏著身子,像是一隻在臭糞裡拱來拱去的蛆。“孟大少爺,自從那天遇到您,俺的夢裡都是您,俺自小沒有多少親人,以後,以後您認俺做妹妹吧。”
孟數裝作沒有聽見,往北走了兩步,抬起頭瞭望著半空,酒鋪子屋簷下有一個燕子窩,兩隻大燕子在勾頭瓦上蹁躚,小巧玲瓏的身姿宛如舞者,在陽光下劃出一道道優美的弧線,雙燕復雙燕,雙飛令人羨,頓時他的眼眶裡溢滿了淚水,妻子離開青島的時候已經懷有幾個月的身孕,仔細算算日子,這個月就要落懷,他卻不能守護在她的身邊,思念與牽掛時時刻刻攪擾著他的心。
雨妍的原生家庭沒有孟家富裕,也沒有多麼闊綽,家裡有廚師,有丫鬟,她的身上卻沒有一點小姐習氣,大學畢業前夕她和孟數一起加入了抗日青保大隊,跟著游擊隊員爬山越嶺,經歷過槍林彈雨,見過戰場上血肉橫飛,戰火無情,今天活著好好的,明天也許屍橫荒野,相愛的人能在活著的時候結為伉儷是人生幸事之一,兩個年輕人不謀而合,向上級領導提交了結婚申請書,他們的婚禮極其簡約,一間茅草屋,一張木板搭起來的床,當地老鄉送過來一床被子,雨妍在山上掐了許多花掛在屋裡,她頭上彆著一朵玫瑰花,很細很白的小臉上揉了一點胭脂水粉,淡淡的,像盛開的桃花,想到溫文爾雅、握瑜懷瑾的妻子孤身在外,孟數感到深深的歉疚,禁不住喟然長嘆。
“孟哥哥,你在想什麼呀?”耳邊傳來了雪蓮矯揉造作的聲音,
孟數驀地清醒,他擎起手撓撓後腦勺,赧然一笑。“許小姐,俺年長你幾歲,衝著連瑜哥俺理應喊你一聲妹子。”
蹲坐在牆角的梅三姑把一切看在眼裡,她扶著牆從地上站了起來,顫巍巍走到酒鋪子門前,把木棍夾在腋下,向孟數伸出一雙哆嗦的手,乞求:“財主少爺,您行行好,賞俺幾個錢吧,俺三天沒吃一口東西了,餓的走不動路了。”
“怎麼哪兒都有你?”雪蓮睺瞜了梅三姑一眼,騰出一隻手捂住嘴巴,臉上堆滿了嫌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