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還債

懷珠被打橫抱起,朝向太子的榻。那是座十分精緻的榻,明黃的顏色宣誓至高無上的皇家威嚴,名副其實太子的榻,她上輩子從沒躺過的地方。

或許是那明黃之色刺痛了雙眼,忽然間,她湧現些悔意,一絲絲恐懼,後悔剛才沒抓緊機會離開,卻因陸令姜的話而心軟。

——那些動聽的情話,什麼“你去嫁許信翎吧 我等你一生一世”“許信翎對你不好再回來”雲雲的深情許諾,都是他的花言巧語,前世他就是這樣騙她的。

懷珠懊惱地闔了闔眼,還沒來得及細品惆悵的滋味,身體卻已被放在了柔軟的錦緞之間,陷了進去,隨即被他摁住。

環顧四周,確實是小小四四方方的別院,真實又清晰。

她重生了。

……偏偏重生在這一天。

懷珠抬起頭,那些陰沉慘怛的光景,痛苦的往事,重新又浮上腦海。

懷珠原本不姓白,由養父母帶大。她打小膚色白膩,眉如小月,朱唇一點紅,又愛著純白一色的衣衫,拿枝楊柳條很像觀音聖潔清淨的模樣,十裡八鄉都知道她的美貌,故而得個綽號“小觀音”。

懷珠平平安安長到十六歲,天生麗質掩不住,盛世美顏贏得周圍鄉親們的傾慕——“誰娶到了小觀音,誰就娶到了寶”,丹青手甚至專門照她的模樣描了一幅《魚籃觀音圖》。

附近的權貴們蠢蠢欲動,認為如此絕世美女淪落窮人家,就是朵無主雪蓮花,暗暗打著採擷的主意。

養父張生一直保護女兒,在適齡少年中精挑細選,為懷珠選一門書香世家的親事,親家姓許,兒子剛剛科舉出仕。

然天有不測風雲,訂婚宴那日人多眼雜,之前對懷珠垂涎三尺的豪紳石韞闖進閨房,意欲強佔。張生聽見懷珠的哀嚎聲,沖進拼命,推搡之中被石韞磕死,養母亦悲傷過度逝世。

石韞使錢擺平,張家有冤無處訴。孤零零守孝的懷珠帶著年幼弟弟,孤零零守著父母的墳。

一位白姓老爺忽然找上門,說要帶走自己骨肉,懷珠和弟弟便糊裡糊塗入了白家,改名為白懷珠和白懷安。

家境轉變,懷珠那小觀音的名號並未消亡,反而因悲苦身世蒙上一絲傳奇色彩。為爭奪一絕世美女,許家和石家大打出手,不惜害死養父……小觀音之美貌被傳得神乎其神。

那張《魚籃觀音圖》帶著一點點引人憐憫的血淚故事,越飄越遠,終於來到京師,落在了太子殿下手中。

畫中,薄薄的白紗,如隱煙霧中。

右手持經篋,左手敷蓮花。

神色冰冷淡漠,清雅秀麗,宛若姑射神女,比雪色冷三分。

太子感慨世間竟有如斯美女。

那一日,白老爺急匆匆來到累得睡去的懷珠面前,告訴她以後粗活兒都不用幹了,“一位貴人看中了你。”

懷珠如遭雷劈,她還沉浸在父母慘死的陰影中,換來的卻是一句“由不得你。”

被抬入太子別院那夜濛濛細雨,懷珠眼疾正發作著,雙手被綁住,冰綃般的裙擺,流著淚,活脫脫像一個落難美人。

當今太子殿下有監國大權,仁德和威望獨步。他生得一張朗月入懷般的面孔,廣泛賑災施粥,光風霽月極得民心,是天底下最大的善人。

別院裡,太子走進來上上下下打量著她,懷珠額頭裹著傷,乃是幾次尋死弄的;他稍一靠近,她就害怕地往後縮,細細地啜泣著,乃是這幾天被綁怕了。

他溫柔問她:“你就是白小觀音?”

見她默然不答,他淡淡憐憫著撫摸她額頭的疤痕,哄著似的,“誰把你弄成這樣,我幫你解開,好嗎?”

一面真輕輕替她解開了繩子。

懷珠淚流得已模糊了,仰起頭瞥太子殿下的面容——他當真如世人描述那般風光霽月,長長的仙鶴目,慈悲而明亮,比濛濛雨絲還柔和多情。

可細看,那份慈悲卻隱沒不見,發現他面部的更多細節,三眼白,下淚堂有一顆小小黑痣,盯久了不似鶴目,反倒像毒蛇的眼睛,令人頓生寒意。

懷珠悶了很久,才支支吾吾和他說第一句話,泣不成聲:“求求您放過我!”

房中之事早有嬤嬤教過,她無法想象和陌生男人同房,等她的唯有自盡。

太子一笑雜一嘆:“何必那麼緊張,我只請你過來聊聊天。既然你累了,明日再聊也不遲,快些歇息吧。”

之後的許多天,他不曾強行非禮過,更未曾幽禁她。懷珠喜歡看戲,他便差人日日帶她往太清樓——本地最大的一處戲園子,選最好的位置看戲。

京城裡名角兒,從前懷珠想也不敢想能聽一場,現在卻可以包場聽。有時候他也會過來陪她一起看,談笑自若,只似普通朋友。

懷珠的戒心漸漸被打破,白家和東宮熟絡,太子比懷珠大幾歲,懷珠便也隨著白家女兒的輩分喚他一聲太子哥哥。

也在那時他半摟著她,白淨修長的指尖蘸酒,笑著,在桌面上並排寫他和她的名字,“陸令姜 白懷珠”,清風一吹神情說不出的怡然風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