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檄文洋洋灑灑數百文,通篇都流露出大宋君臣的信心,在他們看來,此番北伐乃是弔民伐罪,燕雲之地的漢家百姓,還不爭先來投?

可趙佶君臣不知道的是,他們這一番好意,完全是在自作多情。只因燕雲之地的百姓,早已習慣了遼國的漢化統治,根本就沒有中原漢人那種強烈的夷夏觀念。

還有就是,遼國向來自居正統,和宋朝以南北朝進行邦交。由此可見,北地的漢人的心中,同樣認為自家才是正統。

其實幽雲漢家百姓的態度固然重要,但歸根到底,領土歸誰所有,還是需要兩國在戰場見個高低來定。

可趙佶這位藝術皇帝卻偏偏自作聰明,如果他只是在檄文裡,強調優待投降的遼國官員,也沒什麼大不了,但他非要畫蛇添足,說什麼“已戒將士不得殺戮一夫,儻或昏迷不恭,當議別有措置。”

這話的原意是說,嚴禁宋軍將士殺人,倘若誰違反此令,便要軍法從事。但凡是個正常人,就不會下此荒唐命令,既然是要打仗,豈有不殺人的道理?

或許趙佶的本意是,不殺任何一個無辜百姓,以及放棄抵抗的遼軍將士,這倒是無可厚非。

但作為宣撫使的童貫,卻也昏了頭了,竟然將天子的話,原原本本釋出到了檄文之上。

或許是童貫自我感覺太過良好,覺得此次北伐勢必一帆風順,根本無需動用刀槍,只需把十萬大軍往邊境一擺,燕地就會望風而降。

先不說這道檄文對遼人有沒有影響,對宋軍將士而言,影響卻是極為深遠。一者,讓宋軍上下充滿了輕敵思想,渾然不將遼軍放在眼裡。二者,一旦上了戰場,因為有檄文上的天子之令在,宋軍豈能放開手腳?

此時的童貫,尚且沒有察覺到不妥之處,他正志得意滿的,帶著一眾親信視察河間府等地的戰備情況。

誰想才走訪了幾處兵營與府庫,童貫臉上的笑意就逐漸消失了。

你道為何,原來是河北之地已有百年不經戰事,這裡的軍隊沒有經過嚴苛訓練不說,甚至連滿編都做不到,許多大營往往只有一半人馬,並且還多是老弱病殘。

這還不是最讓人揪心的,待看到府庫之中,兵甲器械年久失修,軍糧連賬面上的三分之一都沒有時,童貫的心一下就涼了半截。

本來按照事先的計劃,到了河北之後,童貫還需要就地再徵召五萬兵馬,軍械糧草也該由此處供應。

如今這個情況,宛如給童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种師道見此情形,就提議道,“大帥,不如暫且在此駐兵,待從別處徵集足夠的糧草後,再圖北上如何?”

童貫想都未想便拒絕道,“不妥,本官來時曾向官家保證,不出兩月便有捷報傳回,若在此拖延日久,如何向官家交代?”

种師道急了,連忙繼續勸說道,“大帥三思啊,糧草事關大軍命脈,一旦戰事拖延日久,後果不堪設想啊!”

童貫自負道,“哼,彝叔休要驚慌,本官已打探清楚,遼人在幽州一帶,不過三萬人馬,根本就不足為慮。

而且你莫要忘了,此戰咱們還有幫手,到了約定時日,定襄節度使穆栩便會出兵攻打居庸關,遼人到時必定自顧不暇,說不得我等要面對當面之敵,最多萬餘人而已。”

說到這裡,童貫思量了片刻,到底沒有說出第三個理由,在他想來,此次北伐多半隻需做個樣子,顯示一番大宋軍威即可。誰讓幽州的遼人已是山窮水盡,還怕他們能翻了天不成?

眼見种師道還要再說,他便擺了擺手,說道,“不過彝叔所言倒是提醒了本官,本官這就上道摺子,將河北的現狀,告知官家一聲,免得官家被地方官矇蔽!”

种師道又不傻,豈能不知童貫所想,別看其說的比唱的好聽,一派為了朝廷和官家著想的樣子,可實際上還是為了在官家那裡賣慘,順便討要一些好處,並非是對此戰抱有謹慎之心。

事實也確如种師道所想,童貫在奏摺中先說了自家如何殫精竭慮,隨後話鋒一轉,這般說起河北的情況:

河朔將兵驕惰,不練陣敵軍,須之用百無一有。如軍糧雖曰,見在粗不堪食,須旋春簸僅得其半。又多在遠處,將輸費力。

軍器甚缺,雖於太原、大名、開德支到,封椿各件不足、或不適用,至於得地版築之具並城戍守禦之物悉皆無備。

然臣肩負朝廷深望,必盡心盡力,早傳捷報於闕下,以抱陛下天恩!

再賣了一波慘後,童貫不顧种師道苦苦勸說,毅然決然的下令,命諸軍向雄州匯聚。

雄州,本為瓦橋關,昔年周世宗柴榮奪得三關後,將此地改名為雄州,乃宋朝河北防線最關鍵的一環,每次遼國大軍南下,都要先行攻打此處。

如今情勢反轉,自宋太宗趙光義北伐失敗後,宋軍終於又一次集結於此,準備再度北征。

待諸路兵馬到齊,童貫當即就與眾將商議進兵之事。

會上,种師道尤不死心,便道,“今日之事,譬如盜入鄰舍不能救。又乘之而分其室。且師出無名,事固無成,發蹤之初宜有所失。”

童貫卻絲毫不以為意,反而回曰,“此事官家已有成算,彝叔勿復言矣!再者,今番已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朝廷與穆栩相約,於八月初共同舉兵,難道要讓朝廷失信於一節度使乎?”

《仙木奇緣》

作為被童貫一手提拔的楊可世,也覺得冒然進兵有些不妥,遂建言道,

“事起之由,毫髮未嘗預,一旦臨利害。若倉卒失計,我輩要領固不足惜,恐有不虞,辱國為重,願大帥三思而後行!”

此話說的可謂合情合理,童貫一時之間不免猶豫起來,不想在座的雄州知州和詵卻嘲笑楊可世道,

“本官曾聽人道,楊將軍往日自誇能敵萬人,膽氣絕倫,視堂堂之師如土雞瓦狗,誰知今日一觀,竟是個懦夫之輩。

今樞密奉官家之詔,統十萬雄兵於此,面對強弩之末的遼人,豈有失敗之理?”

楊可世素來以勇勐聞名,今日卻被和詵如此當眾羞辱,不禁氣得臉紅脖子粗,半晌不發一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