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端王被禁足,要三個月後才能出來;天樞院被父親收回,還不知能不能拿回來。連那個籌碼也跳出了他的掌控。

謝明澈一時不知,自己還能做什麼。

三個月,能發生的事情太多了。誰也不知道,三個月後,鹹京形勢將是如何。屆時,端王又會在什麼位置上。

他突然覺得很驚慌。

驚慌,這是一種謝明澈從未感受過的情緒。謝家大郎從來都是淡定自如,指揮若定的,竟然也會在風箏掙脫絲線的時候感到驚慌。

謝明澈回到家中,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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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懿齡並沒有得到謝明澈的正面回答。

在她問出那個異常尖銳的問題過後,謝明澈便彷佛猛然失了神,囁嚅了幾句,便匆匆告辭。但從他的神情中,她也能看出答案。

蕭承祐是知道那個交易的。至少,這件事是他預設的。

蕭懿齡閉了閉眼,忍過了那一陣暈眩。

這個答案,她是早就知道的,不是嗎?在看到舅父心中夾帶的那些三哥的親筆回信中,她心中就已經有了答案,只是在看到謝明澈的反應後,更確認了這個事實。

蕭承祐對她的寵愛關懷,都是因為與舅父的交易。

茫茫之中,蕭懿齡忽然有些慶幸,端王如今正在被禁足,這樣她就不必面對他。無論他會承認還是狡辯,心懷愧疚地解釋還是撕破臉皮地爭論,她都不想面對。

在這種情緒中,蕭懿齡開始用忙碌來佔據自己的時間,堵住那個不停胡思亂想的口子。她想,只有不再去想,或許還能保留住一點點溫情。

無論如何,她不想兄妹一場,最後只剩一腔怨懟。

這也是她現在唯一能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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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她還有宣德使的官職在身。

作為宣德使,蕭懿齡最大的、也是最主要的職責便是隨時監督各部的工作。她還記得皇帝的原話就是“到處串串門”。

可串門也是到處亂逛的。蕭懿齡向來不喜無的放矢,動作之前自然要考量一番。

尚書六部中,戶部是聖上要動的,蕭懿齡暫時不想去湊這個熱鬧;兵部她向來不熟悉,但兵部尚書姓趙。雖不同宗,可也是趙氏門生,立場自然不言而喻。

蕭懿齡招來韓彬,又問了餘下吏、禮、刑、工四部的近況。

其中,刑部尚書鐘涉曾是國子監的學生,天然的謝氏門生。而吏、工二部尚書,雖一個出身世家,一個出身寒門,卻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格外地低調。只勤懇做事,絕不參與黨爭。

而餘下的禮部,便是如今尚書六部中,最不起眼的一個了。

蕭懿齡是臨出門時才給禮部尚書發的帖子。禮部接到榮惠公主要上門拜訪的訊息時,禮部尚書費潛剛剛在書房中睡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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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這位費尚書,也是位奇人。

根據吏部的記載,費潛本籍蘆陽。那蘆陽費氏原是個小得不能再小的世家,最輝煌的時候,也不過是前朝時,族中曾有人做到一部侍郎。這樣的世家大景也有不少,可放在趙、李這樣的龐然大物面前,恐怕都與升鬥小民無異。

費潛的父親乃是前任豐州司馬。

豐州雖名為“豐”,卻是出了名的貧瘠之地。費潛自幼在豐州長大,性子孤僻不善交際,一無錢財打底、二無名師提拔,能透過千中取一的生徒簡選,透過貢舉考試,透過吏部銓選,一步步考到禮部,靠的就是一個“勤”字。

費潛讀書時,日常寅時作、子時息。一天中除了吃飯睡覺的時間,都在溫習經義、斟酌文章,真正字面意義上的“手不釋卷”。

而他的勤奮也終於回報了他——費潛不到而立之年,便成為了禮部尚書——雖然是以極巧合的方式。

可奇怪的是,費潛在今年二月正式接任禮部尚書後,便一改作風。他堅持,禮部中人,除大朝會外,每日工作時間不得超過四個時辰,辰時開始,酉時之前便要落鎖。

與此同時禮部上下所有官員,不得加班,所有事務盡量在工作時間內處理完。他甚至還為此,出臺了一套十分嚴謹的賞罰制度。

六部官衙大多挨著,院臨著院,在約定俗成的規則中,各部向來以散值晚為榮,以表現自己兢兢業業、效忠皇帝的為臣之心。

禮部上下一眾官員向來是散漫慣了,工作也都是拖著做的。那些每年都有的祭祀典儀,每年都要在浩如煙海的典籍中查閱一遍,而一項謄寫文書的工作也能做十幾日。現在工作量不變,時間卻被大大壓縮,一時之間,哪裡接受得了如此變動。

可奈何,如今費潛才是禮部尚書,下屬們也不得不上行下效,被迫加入每天只工作四個時辰的行列。

禮部的小院裡,如今是茶也不喝了,曲也不聽了,所有人都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當中,然後在酉初的鼓聲中,戀戀不捨地離開官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