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那時的救命之恩,蕭懿齡不禁為自己近來越發愛捉弄人的惡趣味感到羞愧,她指尖摸了摸鼻子,笑著哄道:“我明白的,你才是我的朋友嘛。”

聽到她的話,顧定安的眸子好像有一瞬間的渙散,然而馬上複又笑了起來。

他的心也好像一團被揉成團的宣紙,慢慢被展開鋪平,撫平了那些褶皺,還神奇地開出了花。

空氣中充斥著融融暖意,二人緩步走在濯園的竹林中,微風吹過,竹葉發出沙沙的響聲。

然而,這一刻的微妙氛圍,馬上被衛淵打破——

“將軍,殿下!出事了!端王被聖上下旨禁足了!”

“你把氣喘勻了,好好說,怎麼回事?”

衛淵慢慢深呼吸了兩口,才慢慢道來。

今日,顧定安本是派衛淵去戶部送兩份文書。可衛淵才走到戶部門口,便見兩個著青袍的年輕官員議論紛紛,戶部眾人亦是肉眼可見的人心浮動。

衛淵一向是笑臉迎人愛套近乎的,近幾個月又常被顧定安派出來跑各個衙門,很快就同一些底下跑腿辦事的小官吏混熟了。

他上前一打聽才知道,不久前宮裡剛剛傳來訊息,端王殿下被聖上斥責,並命他回家禁足三個月反省,連帶著端王在戶部的差事也被奪了。

這可是極重的懲罰了!衛淵震驚的同時,又連忙打聽端王是因為什麼事被斥責。

可戶部眾人皆是哀嘆連聲,心有慼慼的樣子。衛淵問了一圈,才拼拼湊湊地得知,事情的起因還要追溯到一個月前。

三月初,聖上下令要戶部整理近年賬務。其中最棘手的便是四年前留下的一筆爛賬。

建和十四年夏,天降大水。接連一月的暴雨導致通安河與永濟渠水位暴漲,並最終引發鹹京及周邊城鎮的洪水之患。

朝廷緊急撥出專款用於賑災,朝中官員、世家、富戶義商等也紛紛慷慨解囊,共渡時艱。

然而,好不容易等到洪水退去,城中又突發時疫。幸而朝廷各方排程得當,官民同心,並未造成太大的混亂。

可接連的災害還是給朝廷的正常運轉帶來了不小的麻煩。就拿戶部舉例,先有朝廷幾次撥款賑災,又有官民義舉捐款,混亂之中本就容易賬目不清,甚至還有人在其中渾水摸魚,中飽私囊。

而接下來的時疫又導致部中四名官員去世,他們當時正在處理的文書賬目,也同隨身衣物等一同,為了防止疫情傳播而被燒毀。而這無疑是給本就困難的工作雪上加霜。

後來,又出了戶部尚書因貪贓枉法被下獄的事情,這筆爛賬就這麼被拖了幾年。

一個月前,皇帝不知怎麼突然想起來了此事,責令端王整頓戶部賬務,尤其是四年前的這筆帳。端王焦頭爛額地忙了一個月,卻未見進展,聖上震怒,一氣之下便將端王禁足了。

“現在戶部也是人心惶惶,生怕聖上讓他們繼續查賬,自己成為下一個背鍋的。”衛淵總結道。

“奇怪,”顧定安困惑道,“我入京前,人人都說,皇子之中最受寵的便是端王,當初接待使團這種歷來是由太子掌管的大事,聖上也交由端王親理。這幾個月,朝中沒少傳出風聲,說聖上可能會立端王為太子。怎麼會如此突然被公然斥責,還鬧得滿朝皆知?這不是打端王的臉嗎……”

蕭懿齡注意的重點卻在另一方面:“你是說,聖上突然要端王去查四年前的舊賬?”

“嗯……也不單是四年前,這幾年的都要查。不過四年前的賬目本就不清楚,還連帶著前任戶部尚書貪汙一案,更是錯綜複雜,所以那段時間的賬是要重點釐清的。”

“哈,原來是這樣……”蕭懿齡稍加思索,便明白了皇帝的意圖。

顧定安卻仍在困惑:“原來是哪樣?”

“若是我只給你一百騎兵,要你在一個月內攻破狊烏特,你會作何感想?”

顧定安一愣:“我不敢想。”

“那若是,我因你沒有完成此役,而奪了你的兵權呢?”

先交給端王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再借機斥責,將戶部從他手中收回。

沒錯,皇帝從頭到尾的目的,就根本不是讓端王整理賬務,而是要以此為介面,將端王與戶部分割開。

可是為什麼呢?

蕭懿齡同端王蕭承祐相交多年,她從不會懷疑他對父皇的忠心。甚至可以說,父皇就是他人生的方向和表率,他對父皇也向來是言聽計從的。

當初將戶部交給端王掌管,是因為信任端王。既然這份信任並未改變,那麼聖上因厭棄端王而奪權的可能性就非常低。

既然不是因為端王變了,那便是聖上和戶部變了。曾經可以交給兒子用來歷練的戶部,變得比以往更加重要。

這樣一來,答案便呼之欲出——皇帝要使用者部做什麼,而他要做的這件事,是不能被端王知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