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蟬其二

陵沖回到臨川公主府的時候,已經接近黃昏。

晚風習習,吹動主屋門前的紗簾。普通官宦人家用來裁製衣裳尚覺奢侈的上好布料,被做成門簾和窗紗,只為了公主殿下喜歡看那布料在燭光映照下,由編入其中細如蛛絲的金線折射出熠熠光輝的樣子。

太陽漸落,昏暗的房中點著幾根蠟燭。燭光透過屏風和珠簾,將整個房間籠罩出一層曖昧的氛圍。

陵沖進得房中,站在屏風前等候回話。

蕭容照斜倚著美人榻,慵懶的影子被燭火映在屏風上,讓陵沖想起,小時候被村民收留時,曾經聽過的志怪故事中,狐族的千年大妖。

半晌,屏風另一側才傳來那個他再熟悉不過的聲音:“過來。”

陵沖一時愣住了,有些猶豫。

“不得踏入主屋內室”,這是從陵沖被帶回公主府第一天,就立下的規矩。

但還有另一條更重要的規矩,那就是“絕對服從臨川公主的命令”。

於是,他邁動腳步,欲繞過屏風,進入內室。

然而就在這時,她的聲音再一次傳來:“等等。”

陵沖停下腳步,看著屏風上的影子,以為她改變了主意,心中滑過一絲遺憾。卻又聽到她說:“跪下,爬過來。”

她的聲音不似平日總帶著笑意的樣子,反而有些低啞,還透著些冷意。

陵沖在臨川公主府的身份雖是陵沖,但自進府之後,便從沒跪過,蕭容照特許他只行勒蘇禮節便可。

但今日,她卻要他跪下,用這種最卑微的姿態爬到她的腳下。

陵沖並無一絲猶疑,聞言撩袍跪下,一步一步,緩緩地膝行到她榻下。他仰頭望著她,眼中浮現的是虔誠而迷戀的目光,彷彿在說,只要能到她身邊,是走還是爬都無所謂。

而蕭容照則拿出了一條細鞭,一下一下地抽在他身上。待到十鞭結束,她才緩緩問道:

“你壞了規矩,知錯嗎?”

“知錯。”他一邊認錯,一邊放肆地巡視著她。

蕭容照今日並未出門,整日在府中待著,衣著也較為隨意。

她穿著一襲白色紗裙,白皙的羊脂玉膚彷彿透著光。她半躺在榻上,姿態慵懶,雙眼微闔,對視的瞬間陵沖只覺得,好像一道閃電從他的頭頂劈下,酥酥麻麻的電流從心髒流向四肢。

再回過神時,他已經被她拉了過去。

蕭容照擁著他,幹涸枯燥的內心都被他洶湧的愛意填滿。她的雙手不自覺地攀上他的脖頸。

情濃之時,她聽見他的呼吸聲,二人深情相擁,宛如一對世間最恩愛的戀人。

——

待陵沖走遠,蕭懿齡才走向擺在側面的屏風。

屏風後面坐著的,正是顧定安。

方才典賓來報,陵沖到訪,蕭懿齡便將顧定安帶來,安排到了這裡。如此,既不會在外人面前暴露二人的關系,又能讓顧定安聽到她與陵沖的對話。

“如何?”蕭懿齡問道。

“榮惠公主的喬遷宴上,臨川公主還曾贈予重禮,未曾想不過兩個月的時間,便口風逆轉,一團和氣瞬間變成了刀光劍影。我原以為那日之事是李鏡得罪了人自作自受,可今日臨川公主這一手,倒像是在針對殿下您了。”顧定安不免有些擔憂。

“只是,還有一個問題。”他疑惑道,“為何臨川公主會用對李鏡下手的方式來針對您呢?好像……好像在她看來,李鏡是對您十分重要的人?”

顧定安面色如常,聲音也是如往常一般,微微的沙啞中帶著常人難以察覺的溫柔。如果不是蕭懿齡注意到他耳尖有些泛紅,只怕會真的以為,他並無什麼特殊的情緒。

她不禁笑道:“是啊。”

然後就看到他“嗖”地一下轉過頭,微微睜大的眼睛,茫然中帶著驚慌。

見成功地捉弄到了人,自覺是扳回了在通安河邊被他算計的那一局,蕭懿齡這才解釋道:“在她眼裡是這樣的。”

顧定安也看到了她眼中明顯的笑意,明白過來自己是被她捉弄了,於是低下頭不看她。可下一秒,又賭氣似的,重新直視她的眼睛。

蕭懿齡上一次看到他這樣,類似劫後餘生的神情,還是在她馬車失控被他救下那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