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懿齡抬眼看去:“難道不是?”

張嶠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決心般,斬釘截鐵道:“不是。”

根據張嶠自述,他只是一個區區什長,勉強認得幾個字,想要取得主帥帳中的機密賬簿,簡直是難於上青天。

而此事真正的功勞,還要歸於張嶠的一個至交兄弟,賓州軍校尉,彭果。

彭果是賓州人士,家中便是馬戶。他以此籍投軍,因力大無窮,又有些拳腳功夫,被破例錄取。進入軍中之後,他作戰勇猛,身先士卒,很快就被提拔到千夫長的位置。

然而,即便有了千夫長的俸祿,彭果也無法將家人拉出深淵。

馬價銀一漲再漲,馬市上的馬卻越發賣不出價錢。官府的小吏去彭家收銀子,彭家人交不出錢,三個小吏竟喪心病狂地合起夥來,當著彭家父母的面,侮辱了彭果十三歲的妹妹。

彭家妹子不堪受辱,當夜便懸梁字禁。彭父彭母大受打擊,不久也跟著去了。

而彭果住在軍中,直到鄰居去託人報信,才知道這一切。待他回家奔喪時,卻看見那幾個小吏還在路邊的酒肆打酒喝,他當即尾隨其後,在暗巷中將三人亂刀砍死,又將其頭顱斬下,帶回去祭奠父母和妹妹的亡魂。

此事最終事發,賓州刺史找上門討要嫌犯,營中主帥範大將軍卻以賓州府並無切實證據,證實小吏為彭果所殺,包庇了彭果。

後來,瞭解到事情原委後,範大將軍還大加贊賞彭果,稱其乃“血性漢子,忠孝之人”,將他提拔為校尉。

而校尉一級,是可以在馬價銀中分賬的。

當月,彭果便拿到了屬於他的那筆錢。

這錢來得實在太過諷刺,以至於彭果自認,接下了這個錢袋的他,將再也無顏面對父母和妹子。

可他必須接。

被馬價銀逼死的,遠不止他彭家一家;而經此事利益延申到的地方,也遠不止一個小小的賓州。

雖知是蚍蜉撼樹,可也別無他法。

彭果就這樣在範大將軍身邊蟄伏下來,與他們一同花天酒地,為非作歹。漸漸地,他開始覺得麻木,連他自己似乎都要忘記,那家破人亡的錐心之痛。只有回家祭拜時,鄉鄰們厭惡的神情,刺耳的話語,方能讓他警醒。

終於,他取得了範大將軍的信任,可以出入帥帳。

他迫不及待地找出那本最關鍵的賬簿偷走,可卻以最快的速度被發現、被追殺。

身負重傷後,他知道自己無法看到賓州撥雲見日的那天,於是以曾經戰場上的救命之恩相威脅,將賬簿託付給了好兄弟張嶠,逼他上京,替自己告狀。

“他說,‘小六子,你一定要活著,活著,將此物交給端王,或者襄王。我已經,對不起太多人,不能再對不起你,所以,你一定,要好好活著,替我,看到,那一天。’”張嶠哽咽道。

韓彬站在一邊,聽了他的敘述,眼眶也微微濕潤。

紀折霜則早就開始掉眼淚,帕子都哭濕了一條。聽到最後,又伸手去張嶠袖子裡掏出他的絲帕,繼續嚎啕大哭。

“說來可笑,之前,我竟有那麼一瞬間,想要獨佔這份功勞,去做那取得賬簿、又千裡護送證物的義士豪傑,說不定還能青史留名。可我不能這麼做,絕對不能。我若真的將他們的姓名從此事中隱去,這輩子都會良心難安的。”張嶠自責道。

“張嶠!你要是那樣做,我便就此與你割席斷義,再也不認你了!”紀折霜哭得直打嗝,兩眼通紅涕淚俱下的樣子,再也不是外人眼中那個風雅秀麗的折霜娘子。

張嶠囁囁不言。

半晌,待平複好心情,他才繼續道:“在上京路上,卑職曾偷聽到賓州前來追殺的人,在抱怨魯國公府。一個說,銀子大頭都給了魯國公,追殺人證的這種苦活累活他們卻不肯出力;另一個說,聽聞國公府最近患難頻仍,國公爺騰不出手也能理解。

“卑職這才知道,我並沒有遇到雙方的全力截殺,能屢次逃過,也有殿下在京中牽制魯國公、導致其與賓州離心的緣故。張嶠在此,謝過殿下。”張嶠在此伏地叩首。

一旁的紀折霜見狀,也到地上。

蕭懿齡並沒有急著叫他們起來,而是緩緩道:“雖然非我本意,但你這聲謝,孤受了。”

“但是,這就是你選擇將如此重要之事,兄弟性命之託,交給我的緣故嗎?彭果臨終前,不是要你交給端王或者襄王?”

張嶠道:“回殿下,卑職入京這一路都在打聽,如今朝中能與魯國公抗衡之人,少之又少。趙家與李家是姻親,自然是一個鼻孔出氣,豫王和臨川公主同趙、李交好,端王溫和有餘而決斷不足,襄王閑雲野鶴不理朝政。這些,都不是可託付之人。

“而榮惠公主正直賢明,體恤下情,最是慈悲心腸。既與國公府有舊怨,又身負宣德使一職,所以,您才是保管此物的最佳人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