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臣的確有事情要拜託端王殿下。一則,此番入京,除去護送使團的差事外,還有大都督命末將護送餉銀返夏,此事在大都督的奏疏中亦有上奏。只是如今夏州軍餉遲遲沒有出庫,臣盤桓鹹京已久,便想找端王殿下打探一二。

“二則臣前些日子誤打誤撞遇上一樁案子,恰巧與榮惠公主有些關系,便想將此案託於公主殿下。但臣一介外臣,與公主素不相識,所以才請了端王殿下從中牽線。”

恐怕顧衡和辛從益也想不到,顧定安對於禦前應答的準備就是“坦誠”。

顧定安明白,自己一入京城,一舉一動便都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更加明白,自己這點子淺薄的城府,在常處波詭雲譎的皇帝面前,便如同垂髫小兒,一目瞭然。

既然如此,不如和盤托出,在禦前留下一個忠直之臣的印象。

皇帝好像輕易地忽視了顧定安所說的軍餉一事,只是意外於他的坦誠,挑眉道:“案子?那你說說,既有案件,為何不送交府衙?榮惠一個小姑娘,憑什麼能做主你手中的案子?”

顧定安抿了下唇,抬眼看了一下皇帝,看他雙眸微眯,意態懶散,未見動怒,這才繼續道:“原本是不能的。但我想,只要案子交到公主手上,她便很快就能了,不是嗎?”

說完,顧定安便等著皇帝的反應。

他在賭。

賭皇帝放榮惠公主出宮,不單是為了公主成年。

顧定安雖然自認不甚聰慧,但也並不痴傻。

入京以來種種,皆有跡可循。

可能是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反倒能看得清些。

榮惠公主的性子,並不像宮外所傳的那樣溫婉嬌怯,反倒是處事果決,心有成算;陛下待公主也並非臨時起意驟然愛重,反倒像是早有謀算。

因此,顧定安覺得,可以賭一次。

皇帝面無異色,沉默了一會兒,才低笑出聲,說:“不錯,榮惠的事情,你倒是看得清楚,比京中這些老狐貍還要強些……那麼,你自己的事呢?”

顧定安起身跪下:“臣愚鈍,還請陛下明示。”

皇帝坐在榻上,雙手撐膝,垂眼看著面前的年輕將領:“顧侯坐鎮夏州,威懾戎狄,保我大景北方安穩,這份功勞朕是一直記在心上的。只是京中局勢複雜,定安,你也不想建和十五年的事情,在夏州重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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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定安雖早有心理準備,但聽到皇帝的話,只覺得如同身陷寒窖,彷佛一瞬之間又回到了那個冬天。

建和十四年冬,北方突降寒災。大雪封路,作物凍毀,整個關內道顆粒無收,民不聊生,軍中更是疲弱不堪,難以為繼。

十五年春,狊烏特來犯,朝中被世家把持的戶部和兵部卻忙於內鬥,無人理會夏州求援。

夏州軍缺糧少藥,幾無抵抗之力,只得拼死,困守孤城。

顧定安緩緩松開了無意識攥緊的拳頭。

他抬頭抱拳,目光堅定,看著皇帝微笑道:“夏州的事有父親和大哥操心呢,並無微臣的用武之地。陛下,我來了鹹京,只覺得這裡處處都新鮮熱鬧,比夏州好多了。還請陛下念在千裡護送使團的功勞,賞賜臣個一官半職,讓臣長留鹹京,也替父兄好好看看這大景繁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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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氏一族遠居夏州,在京中可以說是毫無根基。

戍邊大將,雖有陛下信任,但夏州與鹹京畢竟相隔千裡。

古語有雲,君子不立危牆之下1。

顧定安早與父兄商議過,與其有朝一日君臣相忌、離心離德,不如以此身作投名狀,以表效忠之意,換得上下一心,交洽無嫌,邊城安定。

同時,作為夏州大都督,顧衡也需要在中央有個親信,鹹京有任何風吹草動,夏州也可早些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