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忽然揪痛起來,我知道,當他坐在床榻上,一定會找到我的痕跡,他一定會找到我!而我卻不知道是該害怕還是難過……

我默默地看著他的後背,他好像瘦了許多,只看背影,顯得清瘦落寞,我忽然不忍再看,迴轉過頭,卻聽到他忽然笑了,笑聲低沉,卻透著一絲如釋重負的輕鬆。他看向灝千,竟沒有絲毫的怒意,他只是笑著,笑著笑著,淚水沿著耳邊滑過,他的嘴微微動著,明明沒有發出聲音,我卻好像分明聽到他說:“你還活著!太好了!太好了!”

他站起身來,彷彿剛剛那一霎那的軟弱只是幻覺,再看向灝千,卻是輕鬆了許多:“二弟,陪朕去城樓看看我天昱將士,忙完正事,今夜你我兄弟不醉不歸!”

夜風冰冷,火把閃耀,高高的旗幡招展張揚,皇城禁軍守衛其間,甲冑鮮明。遠遠望去,明黃色的儀仗猶如一隻蟄伏在黑暗中的巨龍,散發出無以倫比的皇家銳氣。

我站在夜色中,冷風迎面打在臉上,漆黑的天幕下,蒼穹高遠,不時的有蒼鷹的翅膀劃過,發出撲朔的長鳴。

我聽得見裡面的觥籌交錯,凌灝軒一身長袍,眉目俊朗,面容清淡,靜靜地坐在那裡喝茶飲酒,灝千坐在他對面,面色蒼白難看。

凌灝軒低沉的聲音像是山澗裡清冽的泉水,一字一頓的緩緩吐出:“以前我總覺得除去父皇、母后,你我是世間最親近的人,卻沒想到,這些年越發疏離了!”

灝千坐在對面,緩緩地喝了一口酒,面色平靜,眉眼俊秀。

“皇兄言重了!這些年邊關不安,你我兄弟二人相見之時的確越發少了!”

黑夜濃郁,灝千的背影顯得如此沉重,逼得人透不過氣來,我的手指突然間變得冰冷,有些情緒在胸腔裡升騰起來,我緩緩閉上眼睛,深深地呼吸,眉心緊緊地皺了起來。

“母后走的時候,我才7歲,你不過5歲,那天,人都走了,就剩下你我二人,我跪在空蕩蕩的靈堂前,我就在想,我怎麼才能帶著你好好的活下去!怎麼才能保護你不受傷害,後來我一點點地長大,一步步地把握權勢,再沒有人可以傷害你我,能傷害你我的反而成了彼此!”他仰脖喝下一口酒,看向灝千。

燭火飄搖,灝千抬起頭來,眉間滿是風霜之色,多年的邊關戍疆像是一塊頑石,將這把利刃打磨的更加鋒利,他微微皺起眉頭,彷彿憶起那段艱難的過往,沉聲說道:“若不是皇兄,恐怕世間早已沒了我凌灝千!”

皇宮之內多傾軋,自古皇子能平安長大原就不易,更別說沒有母妃的保護,沒有母族的力挺,兩個年幼的孩子在這深宮之中又經歷了什麼?!

“喝酒!”

“喝酒!”凌灝軒輕輕一笑,眼神順著窗子望出去,只見一隻梅樹傲然立於庭院之中,別有一番風致。

“灝千,還記得我們當年在母后宮中那片梅林裡埋下的那壇羅浮春嗎?”

“當然記得,”灝千輕輕一笑:“我們約定,等到你登基那天我們將它喝掉。”

凌灝軒輕輕閉上眼睛,嗅了嗅清冷的夜色,彷彿裡面透著羅浮春的冷冽清香,說道:“父皇突然病重,大臣結黨營私,派系林立,政局不穩,你在外未歸,我用雷霆手段,孤零零地登上那九五至尊的孤寒之位,正元殿下愈百臣子,我卻連一個可以陪我喝酒的人都找不到!”他嘆息著喝下杯中之酒:“再後來,你回去了,我們卻再難回到從前……”

灝千放下酒杯,心緒被他觸動,眸子暗淡無光:“皇兄言重了!”

從何時起,從何時起呢?看著冰冷的暮色,繽紛的記憶好似開閘的洪水,滔滔傾瀉。

第一次見他們,是在洛熙公主府邸,兩人並肩而立,燈火輝煌的大殿金光燦燦,照的人黯然失色,卻只有他二人,身姿挺拔,面容俊朗,散發著清淡卻又不灼目的光。

再後來見他們,是在灝希的婚宴上,他們站在正殿前的庭院裡,到處是噪雜喧鬧,唯有他二人身邊,彷彿自成一片天地,有著截然不同的清靜幽雅。

那時候起,這兩個眉目相似,卻性格迥異的兩個人就默默走到了我的生命裡,從此,我的每一舉每一動都與他們纏繞在一起,難以釐清……

“時候不早了!你大戰方休,早些休息吧!”凌灝軒放下手中的酒杯,默默起身。

“皇兄就在這裡休息吧!”灝千起身,猶豫了一下,不管怎麼說,這是正殿,是軍營中最好的地方。

“不用了!”凌灝軒淡淡地笑著,笑容裡透著許多難以言明的東西“睡慣了一處,再換地方難免睡不好!你就莫要再折騰了!”

他說著踏出房間,看著當空明月,清風徐來,輕輕地開口:“早些歇息吧!已是深秋,屋外清冷,莫凍壞了!”言罷,他頭也不回地離開。

“他應該猜到了!”灝千望著院門的方向,微微嘆息。

我緩緩點頭,心如千絲萬縷糾纏在一起。

夜裡,我睡的並不踏實,灝千也是,我聽到他小心翼翼地輾轉反側和隱忍地咳嗽聲。不管出於何種目的凌灝軒沒有點破,但是隻要他發現我藏在這軍營中,就總像是一顆炸彈,等待著爆炸的時刻。一晚上他和灝千陳述兄弟之情,是暗示還是敲打,我猜不透,想不清。我不忍傷了他們的兄弟情誼,卻捨不得灝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