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昏倒了整整三天,醒來才知道我已經不在原來的院子了,皇上給我安排了一個新的院子,就在泰和殿旁邊。

懷璧哭哭啼啼了半天,才把這幾天的事說明白了,姨母被幽禁在昭華宮中,所有丫鬟、太監全部遣散了,只留了荷姑姑一個人伺候,據說這還是荷姑姑苦求來的。逸王殿下在泰和殿門口跪了三天三夜,可是皇上避而不見。昨天半夜,逸王殿下終於體力不支暈倒過去,才被抬了出去,皇上聽說了悲怒交加,引發舊疾,病情愈發重了!

我昏昏沉沉的記得這幾日有無數的人來到我的床前,我依稀記得有人在我床前站了許久,然後告訴我:“我會很快把你帶走的,我一定會保護你,讓你再不受傷害!”

是誰呢?我問過懷璧,他告訴我二哥、何正卿、凌灝清甚至凌灝辰都來看過我,卻不記得誰在我床前站了許久,說了些什麼話!既然猜不出來,我也不願意再去多想,我知道經歷此事,灝希的太子之位再也沒有希望了,而不出意外,凌灝軒必然會成為最後的贏家,我沒有絲毫的意外,卻無法釋懷,心情鬱郁,連門都不想出了。

直到此時,我才明白自己是多麼的沒用,我既幫不了灝希,又狠不下心去傷害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他一步一步的走向失敗……

這幾日天色極好,暑氣已經漸漸散了,只留下秋意的涼薄。我穿了一件雪白色的衣裙,上面只簡單的繡了幾朵木蘭花,懷璧嫌我穿的太素,我沒有理會,這段時日我實在懶得收拾自己。

“小姐,出門走走吧!總這麼悶在屋子裡,對身子不好!”懷璧再一次在我耳邊唸叨。我終於嘆口氣,走出房門。

好多天不曾出門,一出門竟生出幾分眩暈的感覺,懷璧把我扶在石桌前,倒了杯茶給我。

這幾日,哥哥和凌灝清都不曾來看我,我知道朝堂上一定亂成一團,也不去打探,深怕聽到什麼自己不想知道的訊息。然而,躲,終究是躲不過去的。

“小姐,剛剛逸王殿下怒氣衝衝的向著泰和殿的方向去了!”

我扶額坐著,門口傳來急促的腳步聲,我抬眸一看,小德子慌慌張張的跑進來稟報。之前我叮囑了他們,只要有逸王的訊息就立刻來報,沒想到真的有了他的訊息,卻更加擔心害怕。

我倉促的起身,甚至顧不得梳妝就已經跑出宮門,身後,懷璧一疊聲地喊我慢點。

我顧不得他們,快步往前奔去,紫華菱的宮靴幾乎讓我跑掉了,然而卻還是晚了一步。

泰和殿裡面亂糟糟的,許多侍衛將大殿團團圍住,我隱約聞到血腥的味道,這種看不到卻會讓人浮想聯翩的氣氛讓我再也忍受不住,我一把推開在我面前勸阻的幾個宮女向裡面跑去。

“若兒!”是凌灝清的聲音,我聽的清楚,卻聽不到後面他說的那些話,我只記得我用力推開他,他猝不及防,竟被我生生推開,他驚訝的看著我,我卻顧不得著許多,幾番糾纏,終於衝進了層層包圍著的大殿。

此刻,皇上暈倒在龍榻上,眉心籠著一汪死氣,面容蒼白,若不是微微起伏的胸膛,我甚至會誤認為那是一具屍體。

睿王凌灝軒背對我站著,左臂好像被利器所傷,血汩汩的流下,月白色的袍子已經染成血色斑斕。我的心終於不可抑制的惶恐起來,我四下尋找,終於看到凌灝希,他的眼神幽暗冷寂,陽光透過窗欞射進來,卻只照在他的身前不遠處,此刻他整個人籠在不著光的暗影裡,我竟然看不清楚他的五官。我能看到的,只是他手持我送他的弓弩,指向凌灝軒。

外面喧鬧成那般,屋子裡卻靜的可怕,他們似乎都沒有看到我,我只看到灝希的瞳孔猛地一縮,然後就看到凌灝軒的身體已經橫空飛出,銀光一閃,那道寒光已向著灝希的方向奔襲而去,我顧不得許多,身體已經向著灝希撲了過去。這不過短短几十秒發生的事情如電光火石,我只聽到灝希的驚叫聲,然後就是劍猛然撤回劃破長空的撕裂聲,再然後,我就感覺到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在我身體內蔓延。

我看到灝希一把將我抱在懷裡,然後他的淚不停的滑落,我用力看著他的眼睛,那是一雙多麼漂亮的眼睛啊,就像黑曜石一樣,現在他卻黯淡無光,我看到裡面有一個小小的白色影子使勁抬起手臂,想要擦去他的眼淚,他抓著我的手,貼在他的臉上,淚水從他的臉頰滑過我的手心,一片溼滑……

“救她!快點救她!御醫呢?!”他大聲的呼救,然後我看到好多人衝了過來,凌灝清把我抱在懷裡,在出門的那一霎那,我看到凌灝軒深深的看著我,滿臉的哀傷……

哀傷……竟是哀傷……難道我真的快要死了嗎?竟然看到了幻覺……

我再一次成功的病倒了,而且病的一塌糊塗,好像這輩子所有積攢在體內的問題一夕間全部冒了出來,在許多太醫夜以繼日的奔忙中,昏迷了整整三日才終於醒了過來。

或者,並不是我昏迷不醒,只是我不願意醒來而已,我聽得到鳳芷宮上上下下的焦慮擔憂,卻不願意睜開眼睛。

懷璧在我身旁哭哭啼啼,我聽得心煩,卻又無能為力。但是,從太醫們的忙碌中,我知道,皇上的病情愈發嚴重了,我再也不敢這般躺下去,一旦皇上病危,等待灝希的會是什麼,只要一冒出這個念頭,我就再也躺不下去了……

“別叫!”在例行問診過後,房間內終於恢復平靜,僅剩懷璧一人在床邊期期艾艾地低泣,我驟然出手,一把捂住懷璧的嘴,輕聲道。

她嚇得魂飛魄散,幾乎驚叫出聲,卻在我嚴肅的表情下將已經湧到嗓子眼的話嚥了回去。

“你知不知道宮裡的情形?”我低聲問道。

她含含混混的向我訴說,從她嘴中我知道七日前,先皇后在宮裡尋了短見,荷姑姑隨她一起去了,逸王殿下趕到的時候只看到兩具屍體,悲怒交加之下就向著泰和殿去了。在那裡正碰上前來稟報朝政的睿王,三言兩語,兩人就吵了起來,逸王先動的手,重傷了睿王,接著我就趕過去了,替逸王擋了一劍,皇上急怒攻心,一口鮮血噴出來,現如今情形如何就不知曉了。

沒有太有價值的資訊,她畢竟只是一個宮女,不可能知道太多。

“去給我找一身宮女的衣服,我要去泰和殿看看!”外面到處是人,我不想冒險,卻又不得不冒這個險,我實在受不了像個鴕鳥一樣藏在這裡什麼都做不了……

“可是,小姐!”她的嘴被我捂住,發出含混的聲音“你的傷!”

被她一提醒,原本被我忽略的傷口絲絲拉拉的疼了起來,可是,如今我哪裡顧得上這些,我皺眉忍痛:“快去!”

她想說什麼,卻被我這幅模樣嚇得不敢出聲,到底是匆匆走了出去。

她回來的很快,還帶回了一身尋常宮女的衣服,我吩咐她不得將我醒來的訊息告訴別人,便小心翼翼的走了出去。好在這幾天鳳芷宮人來人往,並不引人注目,我挑著人少的小路,悄無聲息地走近泰和殿。

形勢比我想象的更加嚴重,泰和殿外,天昱的臣子等候的焦灼不安,我遠遠的看到哥哥和正卿的身影,也看到凌灝清和凌灝辰站在泰和殿的門外,卻唯獨沒有看到凌灝軒和凌灝希。殿外雖然人員擁擠,卻有志一同的不去談論如今的情形,我得不到一絲半點的訊息,既不知道當日泰和殿內又發生什麼,也不知道睿王和逸王如今究竟如何,只隱約在頻繁出入的近侍和愁眉不展的太醫身上看出皇上的傷勢之重。

在場的臣子無一不表情凝重,此刻,他們不止要思慮國君傷勢如何?有無好轉可能,會不會確立太子?還要思謀萬一自己追隨的一方在這場角逐中勝利自己該如何應對,又要考慮萬一敗北該如何收場。這個時刻內心的焦灼已經不是一次早朝、一場政見相悖的辯論可以媲美的,而這些,都因為國君的傷勢不明與儲君的不確定而變得撲朔迷離,無從商討。

大臣們都在殿外默默踱步,眉頭緊皺,誰也不知道該商議些什麼,卻沒有一個人敢離開。稍有閱歷的大臣都知道,皇上病危期間,是廟堂權力最容易發生傾覆的時刻,隨時都有可能發生意料不到的巨大變化。從古至今,這種朝夕傾覆的故事太多太多了。所以,大凡皇上傷重病危,皇子大臣幾乎無一例外的推開一切國事,寸步不離的守在距離皇上最近的位置。包括在外領兵的統帥與地方大員,只要有可能,都儘可能的趕回國都,守在中樞要地。廟堂權力的變數愈大,朝臣們的心絃繃的就愈緊,更別說天昱的幾個皇子年齡差距不大,都屬於正當年,爵位相當,日常皇上並沒有表現出過多的偏倚,身後各有追隨的人馬,因此,各方勢力的劍拔弩張之勢更加明顯。這種躁動與緊張,要一直延續到新君確立形勢明朗,方有可能結束。目下,天昱的大臣們正處在這種焦灼不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