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說了這一段經過,金書林拍拍槍套說:“現在,我長大成人了,而且有了本事了。趁著這次回來探親,我打算找到那個惡人算算舊賬。”鬼子漏一聽,來了精神,問咋收拾他,金書林狠狠地說:“一槍把他打殘。”小山子聽了渾身一抖,上了羅鍋橋時,故意停下來犯難:“距離靠山屯十里太遠,我不想去了。”鬼子漏說:“弟你還小,不去就不去,我們說不上尋啥時候,也說不上能不能尋到。”又囑咐道,“記住,回家不興亂說,免得爹擔心。”小山子點頭應下,轉身飛快跑下羅鍋橋。

靠山屯就在臥佛嶺東山腳下,金書林和鬼子漏一路尋到了屯裡,打聽到劉二晃還在,他閨女家就在村東小學校後院。小學校已經放假,從空曠的土操場上走來一個拄棍的瘸子。那人頭髮蓬亂,行走緩慢且一步三搖的。

鬼子漏壓低公鴨嗓:“是他不?”金書林十分肯定地說:“是他,燒成灰我也認得!”上前攔住去路,厲聲喝道,“站住!”劉二晃已經到了房山頭,猛然間聽見一聲斷喝身子不由一顫,停下腳步眯縫著眼睛打量著擋在他面前的人。

“知道我是誰嗎?”金書林的問話聲透著一股子殺氣。

劉二晃不說話,只是機械地搖搖頭。

“當年修圓山子機場,你用錐子狠狠扎過一個孩子的屁股,這事兒不會忘了吧?”

劉二晃仍然不作答,又機械地搖搖頭。

“你好好看看,我就是當年被你害慘的那個孩子。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今天是來向你尋仇來了!”劉二晃身子忽然猛烈地搖了一下,木棍從手裡失脫,人向左邊傾斜時撞到房山牆,蹭落一片塵灰。“此仇不報非君子。”鬼子漏的公鴨嗓提醒道,“大哥少跟他廢話,趕緊下手。”

金書林剛從槍套裡拔出手槍,胳膊就被人從背後抱住了,回頭一看竟是父親,他知道一定是小山子跑回去告了密。他盯著癱在地上的劉二晃,一邊扭動一邊喊叫:“爹,別攔我,我要報仇!”

“你昏了頭了?斃了他是要償命的!”

“等這一天已經十幾年了!我要把他打殘!”

“兒呀,這是犯傻呀!為他犯大錯不值當呀?”

金書林仰起臉,痛苦地喃喃:“我心不甘哪!”金四迷糊死死地抱著他,訓斥道:“有啥不甘的?你看他瘸成這樣,就當是天老爺替咱把仇報了!為這麼一個損獸做傻事值得嗎?難道你用性命換來的前程都不要了?你是經過革命鍛鍊的,怎麼這點兒覺悟都沒有呢?你真要一時衝動做了傻事後悔都來不及。從現在起,你必須徹底打消報仇的念頭,趕緊領著媳婦回廣東去,別回來給我惹事!”見金書林不再執拗,金四迷糊衝著驚恐萬分的劉二晃吼道:“滾!快滾!”劉二晃哆哆嗦嗦抓了木棍子,支撐起身子,移動著顫抖的腿腳離去,只是那背影晃得更厲害了。

從靠山屯回來,金四迷糊把兒子們領進了村西南蒿草叢生的葫蘆溝西幫,憑著記憶搜尋一陣,指點著前面一片荒甸對金書林說.:“大概就是那兒,那暫住著七八家,攏共好幾十口人。咱金家有三間泥草房、一個下屋、一個大柴草垛,院落挺大的。可惜,‘9·18’事變第二年入冬,都讓日本鬼子一把火燒了,你媽抱著你逃跑時死在了倒栽柳下。”鬼子漏想起自己曾經的遭遇,憤慨道:“這日本鬼子真是太可恨了!想當年,若不是我奶奶把我放進落地煙筒裡,我也興許早沒命了。”

金書林順著父親手指的方向望去,一棵老柳立在葫蘆溝東頭的荒野之中,垂下的綠絲絛在微微搖曳。爺幾個來到老柳下,金四迷糊指著一處荒蕪的土丘說:“還記得吧?你媽就埋在這裡。”金書林深深跪下去,淚眼濛濛地念叨:“媽,兒來看你了!”說著雙膝跪下向墳包叩頭。金書山也在大哥旁邊跪下:“大媽,我也給你磕頭。”

磕完三個頭,金書林起身把手槍舉過頭頂,朝天鳴放了三槍。槍聲在溝塘裡迴盪的時候,墳塋後面突然傳來一陣悉悉索索聲,一隻如狗樣大的狐狸在草棵子裡向遠處奔跑。

小山子一邊指著一邊驚叫:“狐狸!火狐狸!”順聲望去,只見火紅的狐狸在右前方荒草叢裡奔逃,彷彿竄過一團火,跑了一段竟然停下來,回頭向槍聲響起的方向張望。

“大哥讓我放一槍。”不等金書林允許,鬼子漏奪過手槍向狐狸瞄準,小山子手疾眼快,猛的抬高了鬼子漏拿槍的手腕。扳機扣響的一剎那,鬼子漏朝天放了一聲空槍,再想瞄準的時候,狐狸已消失在草叢之中。

鬼子漏非常懊惱:“我都描準準的了,你抬我手腕兒幹啥?可壞了我的好事!”小山子卻笑了:“二哥,你別生氣,我想放它一條生路。”金四迷糊說:“就是,狐狸是有靈性的,別輕易殺它。你放了一槍,過過癮就得了。”說完,把手槍從鬼子漏手裡拿回來交還給金書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