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戰鬥篇 12(第2/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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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
“會不會抽菸呢?”
“不會。”
“那就吃飯吧?”
“不會。”
此話一出,大家都樂出了聲。香惠數落道:“你連飯都不會吃,你是咋活的?喝西北風呀!”白一刀意識到自己話走板了,現出一臉窘相,緊張得滿頭是汗。春心一邊飯盛一邊替白一刀解困:“香惠你在他眼前晃,他能不緊張嗎?你這麼說人家,他更緊張了。”六指兒安慰侄子:“別緊張,香惠也不是大老虎,她還能吃了你不成!”白一刀木訥道:“我,我不緊張。”老憨呲呲憨笑道:“你呀,比我更憨。”
春心拿老憨說笑:“你憨叔那些蠢事兒夠說三天三宿。”老憨嘻嘻笑了:“你別咧玄。”春心學說道:“互助組那暫,野雞可多了,有一次去打野雞,你這憨叔腰沿子綁繩裡別了一圈,直往下掉,他還是繼續打,再往身上別,可還是往下掉。到末了費了半天勁,腰沿子還是那圈野雞,就跟黑瞎子掰苞米似的。”眾人都笑了。
“招笑的事兒還有呢,你聽我慢慢學說。”春心看一眼老憨,繼續說笑:“有一年他替孟祥通給生產隊打更,早起發現大柵欄門外雪地有兩瓣的蹄印,他尋到場院南邊,發現黃波欏樹棵子附近雪窩子裡有一大一小兩隻狍子。大狍子不好抓,就把小狍子逮著!他稀罕巴嚓抱回來,我有大的你咋不抓大的呢?費這麼大勁整個大的也值個兒。他一聽我磨叨,用繩子栓了小狍子往院外走,說把大狍子引回來。”
白一刀忘記了緊張,好奇地問:“到底抓沒抓著大的?”春心說:“別提了,大狍子沒引來,小狍子沒拴牢也搭上了。人說傻狍子傻,他比傻狍子更傻!”白一刀嗤嗤笑了,老憨說:“行啦,那點兒不光彩的事兒都讓你賣弄出來了,就知道諞扯我的章程!”六指兒把香惠叫到外屋地,小聲問話。
“你看白一刀咋樣?到底相中沒有?”
“是不是太蔫了?”
“不蔫,他面子矮,熟悉就好了。”
“好像有點兒傻!”
“不傻。哪個傻子會劁豬,他是太緊張了。”
經再三根問,香惠最終點頭同意。見六指兒回了東屋,黃士魁說:“白一刀雖然相貌不濟,可人家是個有文化的,劁豬也算是一門手藝,只要別委屈了自己就行。”香惠說:“啥委屈不委屈的,順其自然吧!魁子哥,你不用為我擔心,既然我自己同意,將來不好我也不會埋怨誰。”黃士魁知道香惠很無奈,卻不知怎麼安慰是好。
鬼子漏到老神樹下閒逛,聽人們又議論香惠訂婚的事,一時又想起公冶蓮來。想到公冶家不待見他,內心就有氣,他決定去找找茬。
到了公冶山家,他進屋巡視一番。卜靈芝問他找啥,他也不言語,見凳子上有個扇沿浮雕銅盆,歪著腦袋仔細看起來,只見那銅盤裡蓮花蓮葉圖紋非常好看,特別是五個臥在蓮葉間的小胖娃娃更是喜人。他忽然心生一念,把銅盆端起來就走。
卜靈芝罵道:“你拿我銅盆作啥?你搶劫是咋的?啊?”鬼子漏說:“響應號召,完成大鍊鋼鐵指標。”卜靈芝一邊下地一邊吵吵:“那也不是鋼不是鐵,你把我銅盆拿走我擱啥洗臉哪?”順手抄起炕上的笤帚疙瘩追到院子裡,嚷嚷道,“先前你挨家收集鐵器,讓各家各戶都做貢獻,把我家鐵架子都撿拆了,今兒個咋又來了,你沒完沒了是吧?你放下我的銅盆!”鬼子漏嚇唬道:“你要阻礙我收集廢銅爛鐵就是反對大鍊鋼鐵。”卜靈芝不甘示弱:“你別給我上綱上線的!公社煉焦炭的小土群都荒廢了,你當我不知道是咋地?我看你純粹是故意找茬作妖呢!今兒你不放下銅盆我跟你沒完!”說著揚起笤帚疙瘩,不依不饒地朝鬼子漏頭頂砸下來,鬼子漏急中生智,將扇沿銅盆倒扣著頂在頭上,笤帚疙瘩落在銅盆上,吭啷吭啷作響。卜靈芝一邊打一邊罵:“你頂個銅盆子,是想當個硬蓋子咋的?你哪是個人揍,我打死你個癟羔子!”看打不到人,便專往手上打。鬼子漏哎喲幾聲,無心戀戰,抽身往院外急走,見卜靈芝不依不饒地追趕,只好扔下銅盆,銅盆落地咣啷啷一陣響。
公冶山從火燎溝北沿兒土道往自家走,見媳婦打跑了鬼子漏,在大門口掐個笤帚疙瘩生氣,便勸道:“鬼子漏是個小人,跟他生氣犯不上!”卜靈芝喘著粗氣說:“我讓他知道,我不是好欺負的!”拾起銅盆,左看右看是否摔壞,說道:“這五子登科浮雕銅盆是咱家祖上傳下來的老古董,他休想佔我便宜!”
白一刀隔三岔五來老宅坐坐,香惠對他總是不冷不熱的。眼看婚期近在眼前,她卻心有不甘,總想找機會和黃士魁單獨說說話。這天黃昏,黃士魁擔著兩隻水筲往家挑了兩挑子水,大缸裡的水就有了大半下。當他挑最後一挑,往水缸裡倒水的時候,香惠貼到近前:“魁子哥,我看杏熟了,我要吃杏,最近胃口不好!”黃士魁說:“好,我去給你摘幾個。”說完,提著水筲出房門,把水筲倒扣在籬笆探出頭的樁子上,香惠跟出來:“老杏樹太高,找個長杆子,我跟你一起打。”
隨著小暑節氣的到來,老宅後園子的老杏樹又變得黃澄澄了,一串串成熟的杏子掛彎了枝頭,站在樹下都能聞到大樹冠裡飄散出的清香。長杆子探進了夕陽籠罩的樹冠裡,碰得樹葉嘩啦作響。黃士魁一邊擎舉長杆一邊仰頭尋找,香惠也過來幫忙,共同用力磕打時,能真切感受到彼此的氣息。
“香惠,往左點兒,那嘟嚕個大。”
“嗯。”
“打著了,麻溜去撿。”
“嗯。”
長杆子從樹冠裡移出來,緩緩放倒了。香惠並沒有馬上去撿落地上的黃杏,而是含情脈脈地看著黃士魁,輕聲細語地說:“魁子哥,要是能年年給我打杏,該有多好。”黃士魁忙左右顧盼,確定無人,故意岔開話題:“我手都舉酸了。”香惠鬆開握杆子的手,竟然撲在黃士魁身上,喃喃道:“魁子哥,我還是個黃花姑娘呢,你要是不信,我就……”聽見這話,黃士魁卻有些不知所措,退一步說:“別說傻話,好好的,明天你就出門子了。”香惠不忍放棄:“我沒說傻話,難道你不想嗎?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說著又撲到黃士魁身上。
黃士魁情不自禁地抱住香惠,木杆子的粗頭從手中滑落在地,發出譁楞一聲。黃士魁忽然鬆了手,喘著粗氣道:“不,不行啊!”香惠極力打消他的顧慮:“我不用你負責,你還有啥怕的?”黃士魁似乎要解釋什麼,但只說出了“不是怕”這三個字,香惠再一次撲過來,把他擁靠在老杏樹的樹幹上,黃士魁一時慌亂了:“咱是,兄妹,別,別這樣。”香惠央求道:“魁子哥,你就依了我吧!別讓我帶著遺憾走,行嗎?”黃士魁又固執地推開了香惠:“不行啊,如果被人發現就麻煩了,你不是要吃杏嘛,等我給你撿杏去。”說完閃身去撿起一捧黃杏,放到香惠手裡:“看這杏多黃,上面還有紅暈和斑點呢,這杏肯定味甜多汁……”
話未說完,香惠含著眼淚轉身走了,黃士魁靠在樹幹上,聽著那悉悉索索遠去的腳步聲,內心別是一番滋味無法名狀。
第二天上午,長髮大隊接親的馬車停在了老宅院門前。臨上車前,香惠坐在北炕被子上梳洗打扮,說捨不得離開老嬸,捨不得離開老宅,說著說著就落下傷心的淚來。春心說:“捨不得老嬸就經常回來。”黃士魁心裡很不是滋味,情緒也很低落。黃老秋在南炕支撐著身子催促:“接親的,在外面,等著呢,快麻溜的,抻時間長了,該有人抻心了。”香惠這才擦擦眼淚,任由白一刀把她牽出老宅院落。
等二祿傷好回來,黃老秋已經下不來地了。黃昏時分,他跑到老宅看老爹,進外屋見了春心就問:“爹咋樣啊?”春心搖搖頭,小聲說:“不太好,爹這回病得邪乎,從打你走就落炕兒了,病一天比一天坐實。頭幾天雍大管來給號過脈了,說病得夠嗆,讓準備後事。這又挺了好幾天了,八成就是為了等你呢!”二祿急忙進東屋,老憨和三喜子把他讓到父親身邊。他痛哭流涕地述說自己的不幸,痛心疾首地譴責自己的罪過:“爹,你說我這事兒作的,我自個兒受罪不說,讓你也跟著受了連累,這往後我咋活人哪!爹,是我不孝,是我害了你呀!”
黃老秋忽然微微睜開眼睛,張開缺了門牙的嘴,似乎要說什麼。二祿急忙湊上去,貼了耳朵細聽。黃老秋似乎用盡渾身的力氣罵道:“孽,障,牲,口……”頭一歪,嚥了氣。“爹——”二祿哭叫。“爹——”老憨和三喜子也呼號著。突然的哭喊聲驚動了孩子們,黃士魁到東屋急問:“咋啦,咋啦!”春心說:“都別驚慌,剛才,你爺走了!”
停靈三日,黃老秋出殯了,埋進椅子圈邊上的一塊空地。
二祿躲在自家屋裡好些天,躺在炕上望房笆想心事。雖然縣醫院外科大夫及時縫合了傷口,還是為往後的正常生活擔心。萬一那東西真不聽使喚,那自己活著的樂趣兒也就到頭了!自己正是精力旺盛時候,卻碰上這麼個喪門星!接著就後悔,自己當時咋光顧臭抖擻了,讓她得了把。如果自己早一點得逞,自己這根東西斷了也不屈!當時自己咋就沒想到死妮子會來這一手呢?如果早料到,防備著就不會出事了。如果真不中用了,別說不能親近婆娘了,不給自己戴一頂綠帽子就不錯了。他來到下屋尋一個麻繩,在碗口粗的橫樑上打個扣兒,站到下方一摞三塊坯上,雙手拉住繩套,閉上三角眼,剛要把那角瓜似的腦袋伸進繩套,忽聽院外傳來一群閒人由遠及進的說笑聲,心說等聽完了再死也不遲,就蹲停下來,只聽姚老美高聲浪唱:
□□□□□□□□(此處隱藏38字,出版時補齊)
“哈!哈!哈!”眾人一陣浪聲大笑。有人故意問:“老姚,你說的是啥呀?”姚老美說:“說的是咱老爺們兒,你有我有全都有哇!”有人提醒道:“你小心點兒,別像騷克郎似的到處跑臊,小心別讓人把你那東西鉸嘍!”
一陣鬨笑聲從大門街上盪漾過去了。二祿思忖了一會兒,自言自語道:“我死幹嘛?好死還不如賴活著呢!那要飯花子、那光棍漢都活著,我死啥呀!死才是傻蛋呢!”站起身,索性將繩子解開,“禿嚕”一下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