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誰在睡覺?”

“睡覺還要和誰,自己唄。”

付甜甜竟笑了一下,笑得很拿捏,這自發冒出來的笑,連她自己也搞不清是對他沒玩女人的欣慰,還是想跟他調情。可嚴諄清一聲不吭,倒像在黑夜中躲在角落裡監視她的笑似的,她在明處,他在暗處。

付甜甜輕輕地重新點上一根菸,故作歡喜道:“諄清,你晚上回來嗎?”

“今天晚上,唔,到時再說吧,現在還不能定呢。”他打了個長長的哈欠,如果說想掛掉電話的男人會給女人許多種暗示,那打哈欠也是其中的一種吧。

“那你在哪?我下班後去找你吧!”付甜甜假裝不懂這種暗示。

“我晚上還有個應酬,你來……”

在嚴諄清說出“你來了不方便”“你來幹什麼”等等話之前,付甜甜打斷他道:“要是你想找個人幫你擋酒,我最合適呀;要是你想找人送你回家,我也最合適呀。”

“最合適”在哪呢,她不知道,只有他知道是不是“最合適”。

依然是貌似很長的沉默,嚴諄清大概想明白了,道:“那你來吧,我給你發地址。”

他這口氣,真把她當成了隨意使喚的傭人,她就這樣低到了塵埃裡。

電話掛了,是他先掛的,有個合理的解釋:他要給她發資訊,剛才他不是說了麼;也有個不合理的感覺:他想一腳把她踢了,從冷暴力開始。

煙燃盡了,一口也沒有抽,剛才是不敢抽,怕他聽到她抽菸的聲音,連隔著聽筒抽菸也畏畏懼懼了,已經謹慎到如此小心翼翼了麼,到底是為什麼?付甜甜開始嘲笑自己,自信呢?經驗呢?勇氣呢?和不把男人放在眼裡的心境呢?

都去哪了?

然而和如此複雜的情緒同時跳出來的,是一系列瑣碎的思考:晚上穿什麼去?戴什麼首飾?頭髮要弄嗎?化什麼妝?背什麼價位的包?

也許明顯是現實的瑣碎更真實,更願意讓人去消耗精力,“他們之間到底變成了什麼關係”,這個太費腦子的意識問題像輸了比賽的運動員,很快退出了賽場,於是她便全心全意地研究起為了一個男人的悅己者容。

假如她的面前有面鏡子,此刻付甜甜從鏡子裡看到的自己,應該就跟舊社會時感受到“人老珠黃”開始逼近的舞女似的,想快點“老大嫁作商人婦”了,再去尋找其他的“飯票”,沒有動力了,這人就跟突然想穿了似的,倦了,累了,能保證下一個比現在的就好麼,不見得。

在迫切的嫁人心理面前,低到塵埃裡,卻也能開出希望的花,畢竟他還是讓她靠近的,靠近了就會發生可能性,對此,她倒是有自信的。不是有位作家說麼,人類的全部智慧都包含在這兩個詞中:等待和希望。

是哪位作家說的?不記得了,不過也無所謂,他們已過了她需要包裝自己來跟他鬥智鬥勇的階段了,眼下是她要用自己為他而做的實際行動來感化他。

這麼想著,她在現實的思考中又加上了兩條:去藥店買醒酒藥和回家換衣服時記得拿避孕套。

但“避孕套”三個字跳出來時,她不由地給了自己幾聲尬笑,兜兜轉轉,還是得靠這一招。

想到這一招,她即想家了,父母正在幹嘛呢,打個電話問問吧。

打的是父親的手機,父親接起來,一如往常的意外和驚喜,從喊“甜甜”的名字時就情緒高漲,搞得好像是終於找到了失蹤多年的女兒一樣。

父親的反應越熱,付甜甜的心情越低,那個透明遼闊的故鄉,和她眼下渾濁汙穢的生活形成了強烈反差。有一個衝動想逃回家鄉去,不過也只是衝動而已,無法兌現的衝動,和酒精、尼古丁的作用差不多,只能麻痺神經。

父親說了很多家鄉的事,無非是哪個親戚過世了;哪個親戚家的女兒出嫁了;哪個親戚已經八十歲了,付甜甜感嘆:呀,這麼大歲數了啊;鄰居家的貓生了兩窩小貓,他們領養了一隻,付甜甜問小貓可愛嗎,她父親說等會給她發照片;天氣太熱,他們中午沒食慾,煮了大米粥,炒了鹹菜毛豆,醃了香菜白蘿蔔,又脆又香,好吃著呢,付甜甜說你們要加強營養啊,想吃什麼就買,別省,然後問她媽去哪了。

她父親道:“幫別人帶小孩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