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銘生向他重點交代了幾句,忙起身換衣服,怕吵醒家人,光腳走到衛生間輕聲洗漱,拿起傘準備出門時,客廳裡的燈開了。崔槿早就醒了,聽見崔銘生窸窸窣窣地忙活,料著她是要出去的,便忙出來看看。

“銘生,外面一天雨,你這是要去哪啊?”崔槿壓低聲音道。

“我去上班爸。”

“這麼早就上班啊,等雨小點再走吧?”

“就是雨下得太大了,我才要趕過去的,同事和領導都在,我也不能閒著。”

“那你怎麼去啊?家裡沒車,這天也難打車啊,噢,對了,我有個老朋友,兼職開網約車的,他就住在我們這小區,我給他打電話,讓他送你。”

“爸,不麻煩別人了。”

“不麻煩的,喂,老鄭啊,起了嗎?起了正好,我女兒在家呢,請你把她送到單位,好好好,我等你通知。”崔槿掛掉電話,對崔銘生道:“最多五分鐘他就到了,我給你弄個早飯。”

“別麻煩了,爸。”

“你這孩子,一點也不麻煩,冰箱裡有桂花糕,我給你熱兩塊。”

兩三分鐘後,崔槿的手機在桌上振動,早飯也到了崔銘生手中,裝在保鮮袋裡:溫過的牛奶、桂花糕和茶葉蛋。

崔槿下樓送她上車,出了樓道口,離汽車就兩三步遠的距離,他還非要撐傘把崔銘生護送到車裡面,整把傘都擋在崔銘生頭上,崔銘生搖開一線車窗,望見雨水珠在父親的鬢角上邊滾動邊流淌,也聽見父親說:“孩子,去做你想做的事吧,想做的就把它做做好,爸永遠支援你,以你為榮!”

這一刻,崔銘生終於明白為什麼江南會有梅雨季了,是不忍心看人類把在苦難中生出的情感晾曬在太陽底下,它讓一切的情緒悄無聲息地,埋葬在聒噪的雨聲中。

雨斷斷續續地下了兩天兩夜,下的毫無預兆,噼裡啪啦地轟炸一陣,停也停得莫名其妙,說沒就沒了,大太陽再出來炙烤,烤完了再下,變幻無常。

這讓許多在雨天還得出門辦事的人,無形中變成了自動烘乾機,路璐也不例外。忘記帶傘了,還沒來得及把傘開啟,天公一發怒,就跟有人端了個臉盆從上面往下倒似的,從頭淋到腳。

哪有條件隨時隨地地換衣服,只能在空調房裡靠體溫烘得半乾不溼,出去後又不小心淋到了,再靠自己捂幹,一天反覆幾次,止汗液和香水的味道都沒了,衣服上全是大自然的氣味。

是類似於野草的,不羈的,也是孤獨的氣息,和她的心境同出一轍。

路同舟跟她住到了一起,兩人彷彿重新回到了路璐沒從家裡搬出來的時光,不過這也僅是“彷彿”,是表面的。歷經了波瀾的歲月,就像被揉過的白紙,雖然還是一張完整的白紙,但卻撫不平了,連用電熨斗也熨不妥貼。

奶奶的房子賣了,一百六十萬賣掉的,當初答應放高利貸的先給一百萬,但現在有多下來的錢,索性多還了點,放高利貸的說話也算數,這段時間沒來煩她們。

路同舟便跟什麼事都沒有了一樣,拿得起放得下,吃得好睡得香,全身心地投入到店鋪的開業中。而錢砸出來的東西到底是不同的,幾百平地方,一物一景,淋漓盡致地彰顯著一個“富家”太太的閒情逸致和高雅品味。

可路璐每回去,店裡都有寥寥幾個客人在閒逛,天知道他們會不會消費,總感覺店員比客人還多,但路同舟堅持聲稱目前的支出和收入是持平的。

她說持平就持平吧,還能怎麼辦呢,總不能把店關了吧,那等於房租和裝修的費用打了個水漂,而院子裡種著的櫻花樹,還沒機會盛放過一次呢。

付甜甜一有機會就介紹生意來,公司在附近搞團建,她還把大家張羅過來,每人喝了杯咖啡,並遊說一些女同事買了衣服走。她雖已知道路同舟借高利貸的事,但可能是為了顧及路璐的自尊心吧,沒來問過,就當從來沒聽說過似的。

路璐很感激她,也信任她。都說女生之間的友誼不純粹,但逢上這種關鍵時刻,還是女性朋友牢靠,相比邱斌和代汝,路璐是這麼覺得的。

邱斌在向她表白後,積壓的感情頓時如衝破閘門的滔滔江水,有種反正開啟天窗說亮話了,不如把天窗拆了的感覺。加上他待在醫院裡,能處理的工作有限,將大量的空閒時間全花在瞭如何博取她的歡喜上。

他給她發不加稱謂的“你在幹嘛呢?”“你睡了嗎?”“吃了嗎?”之類的話;給她寫肉麻的情詩;給她買下午茶送到所裡;給她送品相不穩定的花束。

戀人間做這些,是甜蜜,一個不喜歡的人為你這麼做,那就一言難盡了,往壞處想,他都有點“趁虛而入,趁火打劫”的意思。於是他越過火,路璐越尷尬,而且遺憾的是,他沒過火到點子上,所裡的律師都以為送東西這檔子事,是那天和路璐在寫字樓前一吻定情的男人乾的。